两天后,路见琛的身体稍稍恢复了一点,就要去看舒晚。他希望容和是在跟他开玩笑,舒晚其实并没有死。在看到舒晚的墓碑之前,他根本不会相信,舒晚已经死了。于是,应容和路老爷子商量过来,和他一起来到墓园。萧静如也来了,其实,才在不久前来看过舒晚。可是为什么,萧静如却觉得好想她了。如果能再抱抱她,哪怕是鬼魂,她也不怕。放眼望去,数不清的墓碑立在那里,影影幢幢,仿佛一个个沉寂的灵魂。一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仿佛是对死魂的畏惧与尊重。走到一处,终于停了下来。舒晚的墓碑并不显得有什么特别,和这个墓园里所有的墓碑一样,小小的一块,坚硬冰冷。应容和告诉路见琛:“静如说,舒晚其实不喜欢孤独,所以没有特别替她买独自的墓地。这里人多,她应该不至于会感到孤单。”
路见琛看着那块墓碑。小小的一块石头,却把谁的灵魂埋在了地底下?萧静如叹了口气,说:“舒晚也不喜欢浪费。如果她知道我花大钱给她买单独的墓地,没准会气得从地上爬出来,狠狠地骂我一顿。”
萧静如说着说着,眼睛忍不住红了,背过去靠在应容和的肩膀上。应容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她。墓碑上那张照片,是她十七岁生日的时候,萧静如给她拍的。照片上的女孩,笑得青春而灿烂。露出整片洁白的牙齿,眼睛眯起来,仿佛桃花半开的叶瓣。这么年轻而美好的她。是谁害了你?这片墓土里,到底掩盖了什么样的秘密?“舒晚,你告诉我,是谁害死你?我会给你报仇。”
路见琛伸出手,想摸模照片上的人,手伸在半空,却猛然缩回手。不,即使看到舒晚的墓地,他仍然不能相信,她已经死了。她的武功这么好,又机灵聪明?谁能无声无息地,杀死她?是莫少泽吗?也许有这个可能。可是,应容和说过,早在五年前,他就派人把“K”组织搅了个天翻地覆。莫少泽肯定和那个背后人一起,在整肃组织内部。两三年这么短的时间里,怎么可能有心思跑出来作恶?还是夜刹门的人?可是因为与烈焰门火拼,夜刹门也在休整,没必要花力量去害一个女人。更何况,夜刹门与舒晚并无仇怨,即使要下手,也要找烈焰门的人。还有,到底是谁那么有能耐,在医院里悄无声息地把舒晚带走?并藏了三年,连烈焰门的人都没有查出半点踪迹?“我不信舒晚已经死了!我路见琛的女人,没那么容易死!我一定会找到她。不管要找多少年,我都要找到她。”
路见琛没有触碰那块墓碑,他怕一旦真实地触摸那块墓碑冰冷的温度,死亡的气息就会变得真实。他坚信舒晚的死,不是真实的。路见琛很快离开了墓园,回去后马上派出大量的人手,去寻找舒晚的踪迹。然而,他一找,又是两年过去。所有人都告诉他,舒晚的的确确已经死了,就算他找到外星球上去,也不可能找到舒晚。渐渐地,连他自己也几乎相信,舒晚也许是真的死了。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八年了。连同在床上躺掉的六年,他已经整整八年没能再见舒晚一面。路见琛变得更加不近人情,手段更加凌厉狠绝。他的气场也变得更加冷漠逼人,所有人一提起三少,莫不是敬畏万分。唯一不变的是,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舒晚。即使他的心里已经相信,舒晚确实是死了。但这么多年过去,仿佛寻找,已经成为戒不掉一种习惯。邓晴独自住在那幢宽大的别墅里,似乎已经被路见琛遗忘了。她找过路见琛几次,都被他以有事要忙,拒之门外。但她并不生气,舒晚已经死了,她有的是时间去等待。邓晴这样安慰自己,曾经的女人死了,伤心总是难免的。这恰恰说明三少,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即使不爱,也不用弃之即忘。路见琛不见邓晴,是有原因的。从在美国的时候,邓晴故意接近他,他就已经起过邓晴的底,知道她是“K”组织的人。舒晚的死,多多少少和邓晴有关系,他怕自己一见邓晴,就会忍不住想杀了她。可是,现在还不能杀这个女人。她对他来说,还有用处。应容和太冲动,几乎把“K”组织连根拔起,烈焰门失去了“K”组织所有的消息。只有借助这个女人,才能继续查找“K”组织的消息。可是,他现在心疲力尽,还提不精神演戏。路见琛想找到一件属于他和舒晚,有着共同回忆的物品,来睹物思人。却发现,除了那串手珠,他原来没有买过任何礼物送给舒晚。遇险那次宴会上送的发夹,算是他送过的礼物吗?不,当时他只顾着如何利用舒晚,来刺激邓晴,总是对舒晚忽冷忽热的。发夹也只是随手买过来哄她的,根本不算用心。就算是舒晚自己,恐怕都不记得发夹长什么样子了?他想到他和舒晚共同走过的地方,走走。却发现,他们之间,除了路家别墅,和一些过分奢华的用餐地点。似乎再也没有更多的回忆了。舒晚这个女孩,不像别的女人一样,会像他撒娇要礼物。对于华丽的用餐地点,也会表现得很不自然。他以前还会嫌弃她没有见识。到现在才愿相信,那样本真的性子,他此生再也不会有幸遇到。也许,只有在那个宁静的谷底。那段仿佛与喧嚣城市隔绝的桃树村里的记忆,才算得上是美好的吧。在那里,他可以暂时不用再去记那些仇恨与重任。舒晚也快活得像只脱了缰的小野马,自由又胆大包天。路见琛来到桃树村的时候,受到村里所有人的热情相待。白叔把珍藏了二十多年的陈年桂花酿拿出来,招待三先生。白嫂也一改对他最初的偏见,热情地弄了一桌丰盛的农家菜来招待他。牙子回归正常的村间生活后,几年过去,已经长成一个健康开朗的年轻人。看着这一家人,美满幸福。他们晒得紫红的脸上,都是快活的笑容。路见琛觉得真好,这样的圆满真好。如果舒晚知道牙子找到了家人,肯定也会替他们高兴的。那些感恩的话一说再说之后,白叔一家终于不再拘谨。白叔替路见琛满上一碗又一碗,最珍贵的桂花酒。白嫂突然问:“三先生,舒晚妹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这么多年,你们也应该生个娃了吧?”
路见琛的脊背一僵,勉强笑道:“她在和我闹脾气,不肯跟我一起来。”
白嫂哎哎了几声:“三先生,这女人若是耍脾气,哄几声就好了。但如果她真伤心了,就不是哄几句这么简单了,你不要总是惹她生气,也不要动不动就命令她做这做那的,女人,要哄着宠着。”
路见琛不说话了,喉节上下滚动几下,良久,才“嗯”了一声。白嫂很高兴路见琛这么听劝,不再说舒晚。开始劝他多吃菜。仿佛时光倒转,路见琛想起八年前,在这饭桌上吃饭的情景。当时舒晚脸上是最无忧的神色,仿佛能与他在一起,就是幸福的。果然,这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吃过饭后,路见琛走了出去,说是散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棵桃树下。依然是那棵结满桃果的桃树,路见琛再次见到那个瞎眼道长。瞎眼道长也不知道是不是,从脚步声就能辨认不同的人。他朝路见琛的方向说:“这位先生是八年前来过村里的村外人吧?”
这次,路见琛的态度不再像以前那鄙夷不屑。即使道士看不到,他仍然向道士恭敬地点点头,声音里有些沧桑:“道长,当年我年少气盛,不听你劝告,终于失去了心爱的人。”
从得知舒晚爱上他的时候,从舒晚每一次毫不犹豫向他奔来的时候,他总是心高气傲地笃定,笃定地认为,这个女人生来就属于他。谁也抢不走。他从来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是独产的个体,是可以轻易从你的生命里分离开来,并从此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回来。道长靠着桃树的树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似笑非笑地说:“望眼欲穿终到头。”
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这样笑起来的神情实在有些怪异,却让路见琛觉得很顺眼。因为他突然明白了道长话里的含义。大喜过后,连忙问道长:“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能找到她的?她没有死?”
“回去吧回去吧。”
道长不再答话,竟以地为席,直接在三少面前躺了下来。道长背过身去,表示不会再与他深谈。路见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再勉强多问,很快离开了桃树村。如果道长的预言是真的,只要舒晚没有死,那么,他就一定能找到她。如果在地球找不到,那就像应容和曾经说过的那样,即使找到外太空,也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