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鬃炎捂着嘴巴,依靠着身边的墙壁。 鲜血将身后的墙面染得通红。 伴随着咳嗽的声音,指缝当中止不住的鲜血随之流淌。 左臂软软地耷在骨头上,根本没办法抬起来。 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被撕扯的宛如一条破抹布。 露出了内里伤痕累累的身体。 “原来,你早已不堪重负。”
鬃炎看着因为剧烈行动而撕扯开来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 因为这满身的拖累,让他输给了两个小辈。 这让他非常的愤怒。 如果昨晚没有受到那四个此刻的袭击,陈木泷根本就不可能迫使鬃炎使用弯刀,更不可能划破他的手臂。 如果没有因此而失去左臂,那么他就算是同时面对陈木泷和楚长月,也不会落于下风。 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个时候爆发开来了。 过去带来的旧伤隐隐发疼。 刺客造成的新伤逐渐撕裂。 面对两个年轻人,他在占尽了下风的前提下,迎来了失败。 鬃炎深吸一口气,钻心的疼痛让他的眉心不断地抽搐。 但鬃炎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接着迈动腿脚,满满地前行。 “杀死鬃炎!”
虽然这道声音很小,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但鬃炎还是听到了。 他当然知道,这里将要发生什么。 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家伙们,要趁着自己受伤的时候,改变自己的地位! 鬃炎冷笑一声。 他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甚至就连最后自己出现,将所有的敌人全都震慑住的场景都思考好了。 按照计划,接下来他会等待着对抗的白热化。 而那个时候,就是他出手的时候。 将所有地下的反抗势力一网打尽,从此这个地下木游街,只剩下他一道声音。 原本应当是这样的。 但陈木泷和楚长月的出现,是他算计漏掉的。 他没想到,陈木泷会出现。 更没想到,这个青年,竟然能够捕捉到自己在刀法方面的弱点! 正是因为这样的一个弱点,让鬃炎陷入了当下的情况。 面对这种情况,他已经不打算浪费什么时间在这些算计里了。 因为死亡,已经是注定的一件事。 他现在想要去见一见,那个女人。 鬃炎踩着布鞋,每一脚下去,都是咯吱一声。 挤出的鲜血在脚底板下形成一个血脚印,留在楼梯道上。 他本该是心情愤懑,破口大骂陈木泷和楚长月才对。 但这一刻,一反常态地,鬃炎感觉到了一片平静。 这种像是将脑袋埋进盛满水的浴缸里,那种水流擦着耳朵荡漾的声音,让他出离地平静。 负责庞大到的计划,在这一刻被两个小家伙给破开了。 这种离奇却又让人无话可说的现实,仿佛就在告诫着鬃炎。 他所想的,永远也无法实现。 也许是鲜血流淌的足够多,让鬃炎有种大脑愈发清晰的感觉。 他的脸上露出苦笑。 也许很早之前,他就已经非常清楚,自己是没可能成为和那位皇帝陛下分庭抗礼的人。 因为那一位,从幼年时就展现出令人胆寒的手段。 这些年更是愈发恐怖。 成为地下木游街的皇帝? 那不过是用来麻痹自己,同时让别人顺从的理由罢了。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那位皇帝陛下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得不让自己疯狂。 彻骨的仇恨,怎可因为敌我双方的差距而放弃呢? 无法放弃,却又完全不是敌手。 即便是再潜伏十年,二十年,他也不可能威胁到那位皇帝陛下。 找不到希望,看不见光芒。 所以他,疯了。 “既然如此,那就用整个地下木游街,来陪葬吧。”
鬃炎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走下去。 周围的暗部守卫看到了他的样子,表情顿时一惊。 不少亲信走上来,试图为他包扎伤口。 但却被鬃炎那冰冷到仿佛能够冻结灵魂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叫······金兰来。”
鬃炎朝着一旁的暗部守卫们说道。 而他们,在面面相觑之后,朝着门外看去。 “金兰小姐她······已经在那里了。”
伴随着手指的方向,鬃炎看到了对面剩下一条缝的大门。 已经······在了吗? 鬃炎朝着大门伸出手去,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伸出手来,扯掉了身上的破布,朝着身边的守卫看了一眼。 对方心领神会,连忙给鬃炎换上了一套新衣服。 将嘴角的鲜血抹去,他这才推开门,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一言不发,鬃炎冷漠地坐在金兰对面的沙发上。 “请。”
金兰虽然双目失明,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快。 在察觉到面前有人来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了,是鬃炎。 于是她将一旁的茶杯取了出来,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放在了鬃炎的面前。 鬃炎接过,将茶水慢慢地端了起来,用有些发凉的手指在茶杯的边缘摩挲。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沉默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游荡。 内外宛如两个世界。 在外面的暗部守卫们打成一团,而这个房间里,鬃炎和金兰却一言不发。 直到······ “过来。”
鬃炎将被子里的茶水就着鲜血饮尽,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安静的女人,冷声说道。 金兰闻言,慢慢地站起身来。 也许是等了有一段时间,让她的腿脚有些发麻。 站起身来的时候,带着些微的趔趄。 鬃炎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攥紧了拳头。 然而金兰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她站直了身体,慢慢地走到了鬃炎的身边。 “坐下。”
鬃炎的语调依旧冰冷。 而金兰,则顺从地坐到沙发上。 沉默了片刻,鬃炎慢慢地说道。 “我有点累了,借你的腿躺一下。”
说罢,也不等金兰的回答,慢慢地躺在了她的腿上。 双眼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面容也重新变得沉静。 “有什么心事吗?”
金兰伸出手来,轻轻地触碰着鬃炎的短发。 男人的短发有些扎手,但金兰就像是没有感觉一样,轻轻地抚摸。 “哼,只是想到了一些无聊的过去罢了。”
鬃炎冷哼一声,朝着金兰开口。 “说给我听听吧。”
金兰就像是了解到男人想要说什么一样,静静地开口。 鬃炎嗤笑一声,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 “小男孩,出生在富贵的家庭里。 说是富贵,其实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觉。 毕竟从出生起,他想要什么都能拿到手。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很快,噩耗传来,鬃家外出为了皇帝完成任务,却不想碰到了高手。 所有外出的男丁,全都被杀死。 不仅如此,任务也同样失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鬃家自此一落千丈的时候,皇帝开口,保下了鬃家最小的儿子。 为了报效皇帝,以及找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小男孩苦练武艺,终于成为了皇帝的近侍。 就在他以为,自己总算是能够获得皇帝陛下的赏识,可以寻找真相的时候。 那位皇帝,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
鬃炎的语气十分平淡。 叙述的故事也平铺直叙,听上去没有丝毫的意趣。 但金兰却轻轻地触摸着他的头发,一言不发。 “地下需要一个守门人,而这个守门人,一定要是皇帝非常信任的人才行。 这个人选,自然就是他的近侍。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这位近侍,开始了尸骨累累的地下木游街建立之路。”
说到这里,鬃炎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咳嗽。 他将血水吐在地上,阻止了金兰的动作。 重新躺回金兰的大腿上,他慢慢地开口说道。 “为了获得足够的资金,这位近侍,连同地上的几个人,开始了对地上的大清洗。 能够获得大量现金流的产业,必须是皇帝陛下的。 所以他们杀掉了所有不服从管理的人。 阻碍开发,影响到皇帝陛下的帝国运转的。 近侍将他们杀掉了,即便那些家庭里,不乏连十八岁都没到的少年。 男人、女人、老人······无一例外。 大家族们在十几年前奋起反抗,然后······他们被杀了个精光。 那位近侍身上的每一道旧疤痕,都是当年那场战斗所留下来的。 于是,地下木游街,建立起来了。”
鬃炎说到这里,语调没有任何的变化。 而金兰的表情,也同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只是她放在腿边的左手,则猛然攥了起来。 青筋隆起,手指发白。 鬃炎看着金兰的表情,慢慢地露出一丝冷笑。 “你知道,地下木游街最初的那一批游女,都是从哪里来的吗?”
金兰轻轻地点了点头。 身为这一代的花魁,她非常清楚,十年前的花魁,是谁。 据说,她是地上某个大家族的小姐,但家族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所有的女眷,全都被发配到了地下木游街。 而那位前代花魁,如今还在这个木游街里生活着。 “是地上的那些家族吧?”
金兰的问题让鬃炎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 或者说,早在那一晚之后,他的心里,就已经没有愧疚这一概念了。 他只是淡淡地叙述着。 “地上的那些贵族小姐们成为了第一批的游女,而她们,也让地下木游街,成功地建立了起来。 即便是我杀掉了她们的父辈、兄弟,为了在这个地下木游街活下去,她们也不得不服从我的规矩······” 说到这里,鬃炎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朝着金兰开口。 他的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着金兰的面庞。 “你知道,用刀刺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不等金兰回答,鬃炎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 他握住金兰的手,将水果刀塞到她的手掌心里。 攥紧了她的手,不允许她松开。 并且将刀刃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只要轻轻地往那里一递。 刀,就会刺入咽喉! “首先,你能够感觉到一层阻碍,这是非常容易就能够突破的一层。 随后你会感觉到皮肤和鲜血的温度。 但这并不能阻止你将手里的刀,接着塞进去。 用力,只需要用力,刀身就能够轻易地钻进去。”
金兰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显然她并不打算按照鬃炎所说的去做。 鬃炎倒也不接着勉强,而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 “地下木游街建立起来之后,我便在这个地下,兢兢业业地为皇帝工作。 最开始的几年,我认为自己是为了皇帝和家而努力。 但回过头来才发现,我的家族,竟然也是被上面的人给杀死的! 能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能够派出那种层次高手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那位皇帝! 我的线索断在了守备司,可守备司后面站着的是谁,这一点不言而喻!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自始至终,我都在为自己的仇人工作!”
鬃炎大力地握住了金兰的手指,剧烈的疼痛让金兰的眉心蹙到一起。 但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十分平淡。 “那一刻我做出了决定,我要朝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复仇!”
鬃炎的声音越来越高,也越发的刺耳。 他怒目圆瞪,宛如要目眦尽裂般用尽力气看向天花板。 似乎要看透着数百米深的地下岩层,直达那高高的皇位! “你说错了一件事。”
金兰慢慢地开口,语调轻缓,和急促的鬃炎形成截然相反的感觉。 她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鬃炎,一如当初他亲手将其毒瞎时那样,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的野心,不是在知道家族被灭的时候诞生的,而是在那之前,在你成为地下木游街掌控者的时候,就已经让你失去了理智。”
金兰的话让鬃炎的表情猛然凝固。 随后他的嘴角缓缓地扯了起来,吊起了笑容。 “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
鬃炎大笑着,甚至无视了浑身上下的累累伤痕,只是疯狂地大笑着。 他知道,早在第一次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就知道。 这个世界,只有这个女人,能够照亮自己心底深处的阴暗! 纵然鬃炎不会承认,但阳光越强烈,阴影当中的黑暗,就越刺眼。 但被困在地下的鬃炎,想要属于自己太阳。 于是他就将唯一的温度,抓在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所以鬃炎毒瞎了她,又将她困在了身边。 为的就是让她永远也没办法离开自己! 但这一切,到今天,也该画下休止符了。 “告诉你也无妨,这整个地下木游街的目的,其实仅仅只有一个,那就是······藏匿灰火!”
金兰浑身一震。 她当然知道,灰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百年前这东西曾经帮助帝国,阻拦了北方的游牧民族入侵。 将他们整个阻断在北方的,正是灰火! “这,就是我的底牌!”
鬃炎面朝金兰,自始至终,没有去触碰她的脸颊。 也同样的,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漠的语调。 但现在,他变得激烈了起来,宛如爆发的火山,怒吼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是地下木游街的皇帝,所以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那些杂碎的手里!”
“杀了我!否则我就杀掉整个地下木游街的人! 你认识的,你不认识的! 你想保护的,想保护你的! 全都给我陪葬!”
金兰抿紧了嘴唇,手中的水果刀一直在颤抖。 地下的灰火,木游街建造的秘密,以及整个金木樨城的命运,全都压在了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