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云朵散漫。一个瘦弱的身影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她已经很累了，终于走不动，蹲在马路边上。一辆悍马车行驶而来，车窗里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年纪轻轻，面容却十分冷峻。她偶尔抬头，视线和少年相对，他的眼睛漆黑冰冷，完全没有一丝温度。她愣了愣，却看见车子停下来，车里走下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看着男人朝自己这边走来，她有些惊慌地想逃。她以为他是来赶自己走的，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被驱逐，仿佛这个繁荣的城市没有她的容身之所。男人停下来，往她手里塞了几张东西，然后转身上车。车子发动起来，逐渐在她的视线里远去。许久之后，她低下头，看见手里的那几张百元钞票，杏眼微微闪动。她傻了大约十几秒，立刻站起来跑到没有人的角落，然后小心地攥着钞票一张一张地数。一张、两张，一共五张。她从孤儿院里逃出来，除了名字一无所有，但是现在她有了五百块钱。她暮然笑了，笑容清澈，满足而愉悦。但她的这种卑微的满足没有持续多久，晚上饿得不行时她去买了点东西吃，结果被别的流浪者看到，他们立刻向前抢她的钱。她反抗，然而没有什么用，拳头和脚踢不停落在身上，流浪者们终于停手，她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眼泪从眼角滑落，她咬着嘴唇忍住呜咽。她告诉自己，不准哭。她不哭。耳边有脚步声传来，有温暖的手扶着自己起来，泪眼朦胧间她看见一张斯文温和的脸。“你没事吧，能走吗？”

她点点头，他扶着她起来：“我叫林彦。你叫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感觉他的手朝自己伸来，猛得僵住。“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林彦温和说道，温暖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抹去泪珠。那种温暖自从她有记忆以来从没有感受过。她的脚被踢伤，走不了路，于是林彦背着她走。“你是被欺负了吧？认得他们吗？我去帮你报仇？”

她那时候年少，只觉得感动，没有听出他声音压抑不住的憎恶，似乎“报仇”两个字具有极大的魔力。林彦背着她走了没多久，居然又遇见了那抢钱的流浪者。她又气又怕，在他背上微微颤抖。林彦抬起头，温润的眼里满是戾气：“是他们几个？”

她不说话，林彦把她放下来，看着她咬着唇，身上狼狈，看起来可怜却又十分倔强。林彦忽而一笑：“别怕，我去帮你报仇。”

说完，他上前，跟几个流浪者说了几句话，接着就打了起来。她很紧张，他一个少年怎么能打得过那几个成年的流浪者？然而，惊人的事情发生了，他赢了，流浪者全部倒在地上，他拿着那几张钞票走了过来。对她有些抱歉地说道：“他们花掉了一点，不过我以后会有钱的，我给你补上好吗？”

她愣愣的，直到他温柔地把钱放到她手心，小心地合上：“拿好了。”

他笑了笑，阳光下显得那样温暖美好。她的心一下子就被注满了。“我……我叫安小苻。”

她终于开口。林彦又是一笑，冲她伸出手：“你好，小苻，我叫林彦。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安小苻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是盯着那一只手，温暖的、干净的大手，她终究是握了过去。当天，林彦带着她回了“破晓”组织。只知道自己年龄和名字的安小苻自从那天开始有了新的目标——她要跟随师兄林彦的脚步，不能让他失望。为了这个目标，安小苻非常努力得进行各种训练。可是，她资质有限，在组里成绩并不突出。组织里是以实力论优劣的，她没有实力，嘲讽和欺侮就成了家常便饭。有一天，她被四组的赵媚欺负，赵媚把她的饭倒在地上不说，还按着她的身体，要她趴下去吃脏了的翻饭菜。安小苻当然不肯，但她的身手不够，打不过赵媚，脸渐渐就被压下去，接触到粘稠的饭粒。那一刻，她倔强得睁着眼睛不肯求饶，心里却在喊着一个名字：师兄，师兄。她多希望林彦能出现，拯救她，带走她。可是林彦并没有出现。她被欺负的当场，林彦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所有的安慰和报仇都是过后的事情，而这件事安小苻当局者迷，从来没有看破。那天，最紧要关头，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出现，阻止了赵媚。“喂，奶牛，欺负一个竹竿很有趣？”

年少的边湘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清冷的眼睛却特别黑亮，冷冷瞥过那些旁观看热闹的，气势压人。边湘自己也是瘦子，不过她这样说，也没有人反驳。安小苻知道，他们是不敢——边湘是三组的尖子组员，连师兄林彦都自叹不如，她的优秀是全方面的，组长很看重她，这让其他人有所忌惮。赵媚的两个哥哥过来劝她：“好了，小妹。”

赵媚却不服气，描得浓黑的眼眸嫉恨地瞪向边湘：“哼，你了不起啊，给这个废物出头？那也要看你够不够本事！”

赵文和赵武来不及组织，赵媚就越过两人朝着边湘奔去。安小苻跪蹲在地上，身上沾了灰土和饭粒，看着狼藉一片。她的眼睛却移不开了。看着朝着自己奔来的赵媚，边湘眉头也没动一下，甚至不去闪躲，只是手指飞快地捏着飞刀，簌簌簌，飞刀飞射出去，赵媚惊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不自量力。”

边湘冷冷丢下一句，转身就走。赵媚被划破脸，大惊小怪地嚷叫起来，赵文和赵武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带着妹妹回去了。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留下安小苻一个人呆在原地，过了很久，她蹲的膝盖都麻了，站起来艰难却坚韧地独自回到了自己屋子。洗完澡，看着身上的大小伤口，她嘴角微微苦笑。抱着膝盖，有些失落。明明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差劲？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发现地上有一些瓶罐，她诧异地下去拿来一看，是涂抹的药膏。安小苻的心立刻被温暖。是师兄吧。她握着药膏，拳头不由握紧。怎么能放弃呢，她不能辜负师兄。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隔天一大早，她准时出现在训练场。赵媚找她麻烦的事情早就传遍组织。看她笑话的人不少，安小苻努力摒除杂念，只关注着自己的训练。今天的项目是两人对抗，组员们很快就分配完毕，尴尬的一幕出现了――没有人愿意跟安小苻同组训练。“怎么回事，安小苻你的对手呢？”

训练老师皱眉问。安小苻倔强地挺胸抬头，即使双手微微发抖，脸上却十分坚韧：“我可以自己训练。”

“你？”

训练老师嗤笑一声，眼里的轻蔑不言而喻。安小苻资质不佳，这差不多是组织里的共识，资质不佳的人领悟能力也不好，独自训练怎么能够成长进步？训练老师环顾一圈，随手指了一个人过来：“你，过来跟他练。”

那个人开始不乐意，却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应了下来：“是。”

安小苻手心发汗，这个男人她知道，他是赵家三兄妹的跟屁虫，因为爱慕赵媚，老是帮她欺负一些看不顺眼的人。训练开始前一秒，他凑过来说道：“都怪你，小媚的脸才会受伤。你放心，这笔账我会替她讨回来的。”

安小苻心中一颤，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按住胳膊，紧接着一个过肩摔，她整个人被抛在半空，然后重重落地。咚。身体砸地的声响，所有人都听见了，一时都停下来看着这边。安小苻被摔懵了，躺在地上发着冷汗，发现身体无法动弹。训练老师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他踢一踢安小苻：“一招都接不住，你资质差还不努力！给我起来！”

男人在一边嬉笑：“哎，是啊，快起来，我们接着练啊。”

安小苻挣扎着，却怎么也起不来，耳边都是他们的嘲笑，充斥着脑海，让她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悲凉。到底还是太差劲了……突然，头顶冒出一抹阴影。训练老师惊喜的声音：“咦，边湘，你怎么来了？”

三组的组员都很意外，凭边湘的身手已经不用参加这种普通的训练，她跟资质差的安小苻不一样，更多的沉浸于独自练习，反而领悟更快。边湘看也不看地上的安小苻，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说道：“很久没来了，想找人练练。”

高手学生还勤奋，训练老师欣慰地直点头：“好，那我找组里最出彩的来陪你……”组里都兴奋起来，能跟高手过招那可是一种荣誉。边湘却拒绝了训练老师推挤的人选，清冷目光漫不经心地绕了一圈，伸手一指：“就他吧。”

那个人就是安小苻的对手。训练老师有些诧异，却还是同意了。“你陪边湘练吧，学着点，她可是我们组的宝呢。”

男人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上了。不到一分钟，边湘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微微抽搐，起都起不来。然后，边湘抬起头，黑亮瞳孔因为运动了下，光芒更甚，她漫不经心地道：“他们太差劲，老师，要不你跟我过几招？”

训练老师直了眼睛，却碍于面子，答应下来。十分钟后，训练老师喷出一口血，连连后退，最后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哎，老了老了，我教出来的人都打不过了。”

边湘住了手，面无表情道：“是老师教的好。”

她冷冰冰的脸，说着这样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偏偏连训练老师都让着她，借机表扬一番，顺便勉励其他组员。边湘立刻前，瞥了倒在地上被忽略许久的安小苻一眼，冷道：“这种废物，老师还是赶紧送去医治好，别让她死了。”

这样直白刺耳的话落入耳朵，真比耳光打在脸上还难受。训练老师附和两声，不屑地瞅了瞅安小苻几眼，终于叫来两个人把她抬下去治疗了。从那天起，边湘的名字深深刻入安小苻的脑海，她忘不掉。边湘似乎也不打算让她意外。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周围，训练、吃饭、各种讲座，每次都抓住安小苻狼狈的场面，每次都用冷冰冰的语调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