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义县城北,高宅。 现年四十一岁,旌义县次富,高朗高老爷现在自家阁楼上,胡子抖动地看着院墙外的上百名捕盗班和义兵。 当看到那个被簇拥着的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色官服的身影时,他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这时,一名披着皮甲的高家中年家仆噔噔噔上了阁楼,低头禀告:“……老爷!县监大人他派人传话了,他说……说……” “他说什么?!”
高朗猛地回头,面色阴冷地盯着来人。 中年仆人连忙道:“县监大人说,城外的倭寇俘获了少爷小姐,怕您念及骨肉亲情,忘记了大王的恩情……” 高朗嗤笑一声,然后拂袖冷哼道:“哼!什么恩情?他文道宽是文班出身,二十三岁就做了从六品县监,他当然要念着大王的恩了! 老夫一个良人出身的商贾,连个训导官都没有份,大王对我高家的恩,早在壬辰倭乱中就还完了! 高英!你在我高家三十年了,应该知道当年老夫的父祖主动勤王,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是!”
高英马上低头不敢多言。 二十多年前,壬辰倭乱中济州岛上不少富户主动出人出钱运粮食和军马给朝鲜朝廷,高朗的父亲和爷爷还有两个叔父也在其中,不过他们比较倒霉,在海上被日本人给抓住了,最后全都不知所踪。 事后,李朝除了口头嘉奖之外,没有给高家任何补偿,本来指望用勤王捐钱提升家格的高家,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高朗心里自然对李朝有一肚子怨气。 正是因为这份怨气,才让高朗在听闻那伙短毛倭寇捉住了自己的儿女施展离间计后,立刻组织了一百高家奴婢守卫高宅。 他太清楚朝廷是个什么德行了! 或者说,两年多相处下来,他早就搞清楚了文仁济那个眼高于顶的两班子弟是什么德行! 如果有必要,为了旌义县城的安全和他的官位,对方绝对不介意取了自己全家的性命! 在两班眼里,不是两班出身,根本就不算人! 想起家破人亡的后果,高老爷身体微抖了抖,他咬牙道:“……吩咐下去!不要相信那文仁济的鬼话!他来旌义县两年,可曾给百姓一点恩惠? 他如果攻破高家,我们所有人都会被他灭口!只要他们守住大宅,事后老夫一定烧了所有人的身契!”
“是!”
高英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迟疑道:“……老爷!城内捕盗班和义兵不堪战,大宅安危应是无虞,可城外的倭寇……怎生是好?”
高朗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高英是问城破后该怎么办,捏着胡子想好一会儿,他才掩面叹息道:“……尽力自救吧! 高英!你且去笼络住内院中的那十数人,……告诉他们,城破后若能护得老爷一家逃出城,到了济州城,每人赏十两白银!绝不反悔!”
见高朗已经在谋退路,高英不禁劝道:“老爷!我昨夜听城东赵家的消息,这支短发倭寇,似乎不如寻常倭寇那般嗜杀成性,不如……里应外合,献了这旌义县城! 这样也可保全少爷小姐的性命,您只有少爷这一个子嗣……” 高朗眼神闪动,最还是摇摇头:“……此事不必再提! 倭寇来去如风,并非坐寇,我难道还能舍弃家业跟他们去海上劫掠吗? 况且城内还有赵黄两家,他们在济州和全州都有家眷和家业……不成的! 唉~只是可怜了晟儿和兰儿……只能怪他们的命不好!”
高老爷强忍着痛苦,仰天叹息,一挥手: “……不要再说了,快去准备吧!”
…… 高家大宅外,今年二十有六的县监文仁济此刻满脸寒霜,因为高家刚刚明确拒绝了他派出人守城的要求,还紧闭了大门,一点没有主动释疑的样子。 “……高家该死!赵家也该死!倭寇兵临城下却丝毫不为本官分忧!难道倭寇破城后他们就能独善其身吗?!”
文仁济破口大骂,喘了会儿粗气,最终还是没有下令进攻高宅,因为旌义县名义上他这个县监最大,但实际上大小事务都脱不开赵家,高家和黄家这三大家族! 旌义县共有一万四千人,其中三成人口是这三家的奴婢、佃户和伙计,剩下的丁口也在其他五六个中小家族的控制下。 他虽然出身南平文氏,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个县监平日里想做什么,还是要和三大家族商量。 不光旌义县如此,整个济州岛,整个朝鲜都是这种情况! 只是区别在于,半岛上的县城绝大多数是被两班家族控制,济州岛这里地处偏远,还有一些富户的生存空间罢了。 如果他真的攻打高家,其他两家说不定会直接打开城门逃走! “……砰!砰!砰!砰!!”
就在文仁济跺跺脚,准备率城内主要由良人和城外佃户组成的义兵增加城墙防御的时候,城南处突然传来一连串炮击声和炮弹撞在城墙上的炸裂声音。 “……大人!小心!!”
一旁的捕盗班典吏抬头看到好几枚炮弹越过城墙射进了城内,连忙拉着文仁济躲在到墙根处,围着高宅的上百名义兵见状,再也不顾阻拦,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 …… 另一边,县城外,三轮炮击后,高文亮放下双筒望远镜,摇头对梁华道:“炮兵这准头还是差了点!我看弹着点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落在城头垛子上……” 梁华有点委屈地解释道:“司令!我们用的又不是现代火炮,这个命中率已经很高了!武器不改进,就算再练几年,这个命中率也提升不了多少……” 高文亮叫屈,笑道道:“行了!知道你尽力了!现在让他们停下炮击吧,明年开春咱们还要去辽东和八旗兵打仗呢!炮弹火药都得省着用! 你现去通知朴成焕,让义从营扛着梯子上!一连二连跟上,帮忙进行火力压制!”
“是!司令!”
随着高文亮的一声令下,九十名身穿皮衣的义从营士兵三人一组,扛三十架梯子就向三百多米外的城墙冲去。 因为只有朴成焕有指挥朝鲜人的经验,于是他这个骑兵连连长,也下马充当了义从营的临时指挥。 在请示了高文亮后,他把路上挑选出来的35个精壮和敢战之人单独编成一部,每人发了一具简易板甲、一杆安了钢制枪头的长枪和一把轻便的长刀。 这些人既是义从营的督战队,也要负责最先登墙,该给的防护还是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