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管家帮他们推开门之后，便已经自动退了出去，只剩下叶姿和白绍宸两人站在门口处。叶姿总好奇地想先往里头探望一眼，却被转角处那一盆盆铺天盖地的芭蕉叶挡住了视线，只能作罢。白绍宸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指，“进去吧。”

她“哦”了一声，关注点却不自觉地移到了指端独有的温热，一时间躁动不安的心似乎都被这样简单地抚平了一般，无由来的镇定了下来。待走过转角，叶姿才看到这栋别墅的主人，也就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设计师Ellen。她此前只在报刊杂志中听过Ellen的名头，而其上似乎是被约好了一般，从来未曾刊登过Ellen的照片。她便也只根据他的作品风格和行事作风，自顾自地把他想象成了一个年轻叛逆的行为艺术者，而别墅外观那怪诞的设计，似乎也在证实着她此前的推测。可行至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时，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华裔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身材略微有些瘦削，眼下那一对色彩浓重的黑眼圈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分明。此时此刻，他正低头伏案着，好像是在画设计图，全然没有关注他们的到来。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瘦弱男子，显然跟屋内沉重而乖张的设计基调全然不符。叶姿微微睁大了眼睛，虽然没有说话，然而脸上已经鲜明地表现出了她的诧异。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只能听到呼吸声，和Ellen手中铅笔划过纸面的轻微沙沙声，叶姿撇过头看着一边的白绍宸，见他全然是一副不打算开口的模样，心中才蓦然明白了他带自己来的用意，鼓起了勇气走上前了一步，打破了气氛的尴尬，“Ellen先生，我是叶姿，此前曾经过来拜访过，可惜您好像一直都没有在家。”

他终于从设计稿中抬起头来，习惯性地扬起头来，淡漠地睨着她。她此前还在心中怀疑，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都出奇循规蹈矩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那个设计风格标新立异的Ellen，然而与他对视的这一瞬间，她才在心中吁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全然打消了疑云。人的外表或许可以跟内心不符，但她相信眼睛不会骗人。那样迷惑人的平淡底下，却藏着唯尔独尊的意味，显然就是Ellen的风格！“白先生，我记得我只答应过您一个条件，不知道您这是……”Ellen瞥了一眼站在跟前的叶姿，目光却跃过了她的身影，望向她身后正似乎事不关己的白绍宸。“能让我把她带上来，已经抵消了这一个条件了。”

白绍宸不慌不忙地选了一处沙发坐下，语气慢悠悠的，好像没有什么能够牵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一般，“至于剩下的事情，就看你能不能接受了。”

叶姿马上明白过来，这句话不单单是对Ellen说的，也是在提醒自己赶快动作，忙不迭地从随身携带的大包中掏出一叠半成品企划案的复印件，在整理好边角后，递到了Ellen的面前，眸色清亮，“这是我近日写的企划案，还没有修改完毕，是有关于近期公司转型，改变客户人群阶层，关于宣传和设计方面，希望您可以加盟到我们叶氏集团来，我相信如果有您的参与，公司业务一定会蒸蒸日上。”

“叶氏集团？”

Ellen连看都没有看她放在桌上的企划案，只是往后躺倒了一些，眯起眼睛来看她，“抱歉，我才刚回国，没有听说过。是不是前段日子爆出一家子私下生活都混乱的那个？”

这人的嘴真是超乎自己想象得毒。叶姿心中腹诽着，面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我来是想跟Ellen先生谈生意的，并不想讨论各自的私生活，更何况是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探讨出来反而伤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像是Ellen先生当初在美国私自逃税五百万美金，而上过当地的信用黑名单，我也未曾不信任过Ellen先生自身的实力，您说这样比喻对吗？”

她当初想要邀请Ellen加盟之前早已经做好了功课，自然明白他当年在国外的那点底细，此时涉及到了自己最不愿承认的家庭原因，她口气也变得硬了起来，欲要掀起一阵针尖对麦芒。“OK”他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无所谓地朝她摊了摊手，“既然我们两看相厌，那还谈什么合作。”

“不，正好相反。”

她不复刚进门时的惶惑和不安，干脆拉过一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平视着他，“既然我们各自都清楚对方的底细，就更容易合作了。”

他有兴趣地挑了挑细长的眉眼，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更加诡谲难测，“怎么说？”

她笑起来，口齿清晰，“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如果我底子一直空白干净，你对一个完全抓不到可以攻击地方的人可以放心吗？”

这样说着，她的心中却不自觉地想到了白绍宸。迄今为止，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这样的人，除却那个已经去世了的芯涵算是他的软肋以外，他通身再无让人抓得出缺点。这样并不正常的完美，才让她不自觉地感觉到慌张，总感觉随时都要失去一半。她所说的显然是一通歪理，只凭着全身坦荡的气势硬生生地撑了起来，但那个瘦削的男人挑眉看着她，依旧是那副懒散的神情，却一点点地坐正了身子，示意她继续。叶姿却没有马上开口，只是微微撇过眼去，看向身后的坐着的白绍宸。他正坐在沙发上，微微屈起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眼前的茶几，似乎始终都没有望向自己的方向，然而她却从其中汲取到了非同一般的勇气，似乎只要知道他在自己的身后，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一般。她心中微定，嘴边翘起的笑容一点点地自信了起来，耀眼异常，“至于报酬，你想要钱，我可以为你争取最丰厚的酬金，如果你还想要找一个对手，我曾经蝉联全国围棋锦标赛冠军三年，虽然有好一阵子没有碰了，但在闲暇时候应该可以陪你玩玩，不一定只有白绍宸能够满足你的挑战欲。此外，你还有什么要求和不满足，都可以提出，只要你愿意与我合作。”

白绍宸轻轻地动了动狭长的眼角，望向眼前那个脊背纤细却挺得笔直的女子，虽然自己表面上并没有多注意，然而她口中那清晰的一字一句却都完完整整地落在了他的耳中，多多少少都带了些与自己斗气的成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一笑，心中也不知带了什么样的情绪，重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而另一边的Ellen很快便抓住了叶姿刚才那番话中的重点，苍白而消瘦的面上攀上了一抹心知肚明的笑容，“是与你合作，不是与叶氏集团合作？”

“是。”

叶姿极爽快地便承认了下来，一只手已经极为自然地抓过了他手中的钢笔，随手撕了一张工作台上的便签，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工工整整地签在了上面。Ellen有些诧异地一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自登门之后便一直反客为主的做派，倒也没有阻止，只是在她的对面冷眼旁观着，直到眼前的她抬起头来，重新望向自己。略显苍白的小脸上，那一双幽黑明亮的的眼睛始终正视着他，即使是在接触到他满载着讥讽意味的幽暗眼眸时，也不躲不闪，熠熠生辉，“谁让世上的雷锋只出了一个。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胜利成果拱手他人。”

虽然表面上是聘请他入驻集团内部，但是她真正的期望是让他与自己结盟，成为压在自己这里最有利的一枚筹码，堵住那些人的口。说着，叶姿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把桌面上陈放着的那份企划案复印件推至他的面前，语气重新变得恭敬起来，“这是我近期的一些想法，因为是临时来到此地，没有准备完善，您先看看，有没有兴趣参与到集团转型商品设计这一方面来。”

她坚持的姿态在他的眼中，只觉得固执得有些可笑，但Ellen还是直起身子来，稍微扫了一眼，不多会，便从轻启的唇间嗤笑了一声，“一塌糊涂。”

这一声虽然轻，然而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重地敲在了心中。头一次得到这样毫不留情面的评价，原本还对自己的企划案有大半信心的叶姿一时间滞愣在原地，宛如凭空受了当头一棒，却只得握紧了拳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虽然只是初稿，但确实已经表达出了她的中心思想，接下来的工作，也不过就是找数据统计和配图了，这样一份快要完成了的企划案，此刻被眼前堪称前辈的人物这样轻易地否决掉，让她如何不觉得失措？白绍宸依旧端坐在沙发上，看似全然不注意他们这边的动态，只是那拿着报纸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很快却又放开，看着那报纸边上被揉出的轻微褶皱，半晌，他好像猜到了什么一般，唇角不动声色地微微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漆黑的眼底那一点担心的情绪也随之消失于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