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向前看去没有尽头,向后看去空空荡荡。刚刚走过来的路已经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形,只有一个影子始终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默默地注视着她。她在惊恐中猛然醒悟过来,发觉自已没有了任何退路,只能机械地不断地往前走。她想停下来歇一歇,两只脚却不由自主地伸向前去。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实在走不动了,半步也走不动了。只是因为一种惯性的支撑,她才能够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动。绝望之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草地,她想也没有想毫不犹豫地直接躺了下去。真舒服啊,她再也不想起来了。然而,那个始终跟随在她身后的影子却无情地走到了她的前面,一伸手便将她连拖带拽地拉了起来,那个影子终于开口了:“我的孩子,想躺下去?永远都不可能的!你没有这个权利躺倒下去,你必须要站起来,必须要往前走。起来吧,我的孩子,你只能往前走。”
她望着冷酷无情的影子痛哭着哀求道:“我要回去,我再也走不动了,再也不能走,也不想走了。”
影子冷冷地逼视着她:“我的孩子,实话说吧,你没有退路,我们都没有退路。因为你没有权利选择,我们都没有权利选择。你不能走也要走,不想走也要走。”
她浑身战栗着,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影子的面前:“请你告诉我,前面还有什么样的路,我要走到什么时候?要走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
影子再一次将她拉了起来,冷酷的眼神直视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前面是什么样的路,你不需要知道,但你必须要往前走。你想知道尽头在哪里吗?让我告诉你吧,你必须一直走到死,死亡便是尽头。你死了,自然就会有人接替你继续往前走。”
她终于在一种无法容忍的愤愤不平中爆发了:“我现在已经快死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死人了,你把我埋了吧,就埋在这里了吧!”
影子愣住了,继而又嘲讽地冷笑道:“我的孩子,你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你现在还不能选择死亡,这里也不是你的葬身之地。”
她绝望地逼视着影子问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难道连自己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影子面容严肃不容置疑地说道:“是的,不仅你没有这样的选择的权利,我们都没有这样的选择的权利,因为你不是属于你自己的。从今天开始,你应该让自己明白过来,你不是属于你自己的!你以后一定要记住,你不是属于你自己的。”
她万般不解地质疑道:“我不是属于我自己的?那我是属于谁的?我是一个奴隶吗?谁是我的主人?”
她的心里像被硬生生地塞进了一团乱麻,望着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的影子,她的心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你是谁?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的处境?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我喜欢不喜欢?从来不问我愿意不愿意?你来自哪里?为什么你不给我更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你要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谁?”
影子的声音陡然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来。影子变得高大起来,身躯像一座山丘般地屹立在她面前的虚空中,语调凝重而不容置疑:“我是你身后的整个家族!你永远都不要想着离开我。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不能离开我了。离开了我,你就是一个孤零零的灵魂。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会始终守候在你的身边。关注着你,护佑着你,也控制着你,你的一生都是不能离开的。你看得见我也罢,看不见我也罢,我一直都会在你的身后看着你。你不要有任何怀疑,你也不要妄想着逃离。”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这就是爹在世时和她说的宿命吗?她忐忑不安地跟着影子来到了一个新的叉路口。前面有好几条路,影子告诉她,两边的小路和大路都不是她的选择。她的眼前只剩下一条看上去无比艰险的山路,她必须要爬过前面的这座山,那里才会有她的归宿。影子的面容忽然又变得温和起来,不停地鼓励着她,并告诉她说:“你无须害怕的,这条山路虽然有些艰难,但在你的前面,已经有很多的人走过去了,你也肯定会走过去的。你只要坚持走下去就行了,我会在前面等着你的。”
影子说完便消失不见了,她想起了影子刚才说过的话,她虽然看不见影子了,但影子却一直没有离开,她也始终会在影子的控制之下。她咬着牙,默默地望着前面难以预测的道路,一个人孤独地往前走去。遇到陡峭险要之处,她便四肢着地,像一只蚂蚁般往前爬去。又不知走了多久,爬了多久,实在是精疲力竭了,她全身瘫软地一屁股坐了下来,抱着路边的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哭了不知道有多久,怀里抱着的大石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她吃惊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让她吃惊的是,这些眼泪瞬间又变成了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它们纷纷滚落到她的脚下。那些石头慢慢地堆积起来,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她想从这座石头的坟墓里爬出来,石头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就要被这些石头掩埋了。“我这是被自己的眼泪埋了吗?”
萧苦女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努力回忆着这个奇怪的梦,头脑中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惊恐。她有些恍恍惚惚地走到穿衣镜前,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头发并没有像梦中那样的全白了,牙齿也没有像梦中那样的全部脱落了。她有些不放心,用手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觉得有些痛,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了。她又仔仔细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还是和昨天一样的年轻。她这才放下心来,站在镜子前发了一会儿呆,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她想可能是自己这些天一直在医院里陪护柳木男,自己担心他的身体能不能完全恢复,心里的压力大了,总是会做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梦的。昨晚从医院里赶回来,泡了个热水澡后,身体完全松懈下来了,心里的担心和疑惑却依旧是放不下的。想着那些没有头绪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萧苦女正站在穿衣镜前愣神,何种夫在外面敲着门喊道:“苦女,苦女,配种的来了,你还没起来啊?”
她这才想起来,昨晚何种夫回去的时候曾和她说过,他已经帮她和邻村那户养着配种公猪的人家联系好了,要来帮她家的老母猪配种的。这头老母猪已经养了六七年了。每年它都要生产二次,每次都是十几头崽子,拿到集市上可以卖几千块钱。萧苦女为了照顾它,经常给它准备上好的饲料和草料。作为一头种猪,它也算是到了晚年了,去年明显地有些力不从心了。萧苦女从它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悲哀,它的崽子们被山民们买去饲养,养大了养壮了就被送进了屠宰场。它自己最终也会去那个地方,这是它的命运。萧苦女打算让这头母猪再下一窝崽子后不再让它生产了,她要把它养着,一直养到死。“起来了吗?”
何种夫又敲着门喊了一声。“哎,起来了,起来了,我就来。”
萧苦女知道是邻村配种的公猪来了,就赶紧穿好衣服去开门。何种夫和那个牵着配种公猪的女人正站在门口聊天:“你家的老赌鬼呢,他没来啊?又到哪里赌去了啊?”
何种夫和牵公猪来的女人很熟悉,也知道她丈夫特别好赌。牵公猪的女人不高兴地说:“我来不行啊?你找的是配种的公猪,又不是找的赌钱的赌鬼。”
何种夫龇牙咧嘴难得地开起玩笑来:“一个女人家牵着个公猪到处跑,你说说看,这像个什么话嘛?”
牵公猪的女人嘴巴也不饶人:“你这个老土鳖的,以为老娘没见过世面啊,什么东西我没见过啊?你说他是赌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不是好赌的赌鬼,却是好色的色鬼呢?男人不是好赌就是好色,我说的对吧。”
何种夫开心地大笑起来:“你说错了,我除了好酒,其他的都不好。”
牵公猪的女人嘲讽说:“哼,你说的倒是好听的很,哪个知道你好什么?酒色酒色,哪有只好酒不好色的男人,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何种夫见萧苦女开了院子门出来了,便嘻嘻笑着对牵公猪的女人说:“你就别在这儿耍贫嘴了,先干活去吧。”
“那也要把你家的老母猪牵出来啊。”
牵公猪的女人说。萧苦女赶紧打开猪圈的门,把自家的老母猪放了出来。没想到老母猪一出来,那头公猪就爬上去动了起来,听着那两头猪在一旁“哼哼”,萧苦女连忙把脸扭向了一边。牵公猪的女人看了一眼萧苦女,有些不屑地说:“哎哟,还假装什么斯文,人畜是相通的,不就是那回事啊。”
两头猪交配完了,牵公猪的女人拿了配种的钱走了以后,何种夫看着萧苦女说:“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几天吧,地里的活反正是干不完的,你就是不停地做也做不完的。”
萧苦女想着昨晚的事红着脸“嗯”了一声,低下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下期预告:第122章 土地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