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这句话保住了我的命。一个停顿间,黄先生就把我从他怀中夺了过来,训斥我爸:“糊涂啊糊涂,你当真糊涂。此子历经千煞万鬼折磨,命苦也,你如何狠得下心。况且他更是你命中唯一子嗣,你想绝后吗?”
黄先生的一席话把我爸吓坏了。“黄先生,您这话什么意思啊?我邢大宝就这一个娃?而且,他……他看起来真不像我啊!”
闻言,黄先生一叹道:“唉,定是你家祖上在阴间得罪了某位大人物,报应在了子孙后代身上。此子身上阴气极重,竟是沾染全身,无形阴气竟浓郁到显行,连我黄某也闻所未闻。”
黄先生说的,我爸一句都没能听懂。接下来,黄先生便只好用实际行动证明我是我爸的亲儿子。他用从五湖四海取来的水,搅拌从各地挖来的黑、红、黄、白、紫五色土,搅拌完成后倒入黑狗血、黄牛泪、狐狸毛。搅拌均匀后抹在我身上,屋头外让人起了一口锅,锅里面烧着他珍藏多年的天山雪水,放上杨柳枝煮沸。最后把浑身用泥包着的我也放了进去。我妈当时吓坏了,说什么也不让黄先生那么做。黄先生为此解释说,这是为了化解掉我体内的阴湿之气。此气本该无形,竟浓郁到了显形,足见该有多深。他说的绘声绘色,我妈都没听进去,但最后黄先生说如果想让我活下去,只能这么做。我妈方才答应。在日头底下烧了一天,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锅里的泥人成型。水烧干,黄先生立刻纵身一跃,双手紧握桃木剑用力劈开,我从泥塑里出来,身上的黑色尽都褪去,只是心口处却留下了一个闭上的眼睛。家里人尽都松了口气,尤其我爸,更是激动地大喊:“是我的娃,跟我长的一模一样!”
却不想,黄先生身子一退,无比凝重的盯着我,大骇:“坏了!”
“啊?黄先生,怎么了?”
我家里人还没从兴奋中醒过神,就被他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原来,我身上包裹着的重重阴湿之气凝结成了天下间最为阴邪无比的黑煞,但那却也是保护我的一种方式,隐匿了我心口处的鬼眼。黑煞却被他阴差阳错的消除了。鬼眼现,一旦睁眼,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黄先生羞愧难当。他本身是想做一件好事,却不想,弄巧成拙。为了弥补过错,黄先生用尽了全部的能耐试图窥测天机。但最终我心口处的鬼王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三天后,天降大雨。那场雨下的极为诡异,在镇西竟发生了罕见的天降鲤鱼之事。黄先生第一时间就抱着我去了那边,回来以后兴奋的告诉我爸妈,我有救了。自那以后,九年时间,我紧紧跟随在黄先生左右。他带着我离开家乡。黄先生对我非常好,打从我拥有学习能力开始,他就教我读书写字、风水命理,基本上把能教的都教给了我,偏生却没有教我对付鬼怪的法子。只教了我一些遇到鬼怪的保命之法。每年两个日子他特别看重,一个是上元节,一个是中元节。上元节他会带着我进入一个地洞里面躲着,一躲就是好几天。中元节他要带我走过一座阴桥。上元瞒天,中元躲地。我最恐惧的还是中元节一到那天,黄先生就不让我吃饭喝水,从头天的七月十三开始,直到七月十四子时过桥。每次过那座桥,都是心惊胆颤,发生各种邪门的事。总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可我看不见它在哪儿。我只有不停地走,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吃掉。但有黄先生护着我,我就能安心的过去。可是每次过桥之前,不!是一整年我们都要为中元节那一次做准备。为了过桥,他带着我去了各处仙山遍寻山神。他是一个高傲的人,可每次为了我,都必须得低下高贵的头,跪在山脚乞求。可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那些所谓的“山神”非但不帮忙,还想方设法的羞辱我们。我很难接受,不懂事的我甚至责难黄先生没骨气。黄先生也不恼,继续拜,一座又一座山头。九年,就这么过去了。重复着失败,过程都是被羞辱。打从那时起,我就对所谓的“山神”极度反感,它们没有资格妄称为神,只是一帮没有胆子的妖精而已。当时的我也不能明白,黄先生为什么甘愿放弃尊严去求它们。持续到第九年,这一回他仿佛聪明了,过去的几个月里都没有带我去拜山头。懵懂的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反而感到开心。在那段时间里,我很少再看到他笑了,但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而这一年的中元节,他要我一个人去。当他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强烈的抵触。“我不去!死也不去!”
我被他惯坏了,那时的我被养成了傲娇的“皇帝”以往,他都会答应我任何要求的。可是这一次,他却前所未有的对我露出严肃的神色,甚至抬起了手,想要抽打我。但那颤抖的手终究没舍得落下。他无比激动,面容严肃。“你终究要自己走的,黄先生不可能一辈子都护着你!那些东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你的鬼眼一开,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吓坏了,整个人吓的痴呆,瑟瑟发抖。我看着他,哽住了喉咙。他想必也不好受,眼里泛起了泪光。哪怕被“山神”羞辱,他也从没有哭过,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那一次,眼泪终于滑落。看着他的眼睛,我的心就像针扎了一样,虽然我不是很懂情感,但我明白心痛的滋味不好受。隐约间,我感觉到此事很重要。于是我答应了他,不想让他难过。他这才长出一口大气,死死地把我拽到怀里抱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两个字:“活着!”
他说,他不想我成为什么人中龙凤,只要能好好地活着就行。那两个字,在我小小的心灵里,烙下了深刻的烙印。这天来得很快,黄先生在我临走之前打开了话匣子,他不厌其烦的对我再三叮咛,说的却不仅只是过桥的禁忌。以往,他从未那么唠叨过。像是把憋了几天的话一股脑的宣泄出来。直到我快要走出门去了,他忽然又问:“娃儿,黄先生给你许个媳妇儿吧。”
“好。”
“只是这个媳妇有点特别,你能接受吗?”
“只要是黄先生安排的,我都答应。”
我回答的很快,想都没有想。“好!”
黄先生满意的点头,终于笑了。临出门前,他又一次重重的抱着我,哽咽着用极重的语气对我说:“活着!好好地活着,这是你唯一要做的事。”
我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但我看着他的眼神,不想忤逆他,便随意的点了个头。子时到了,我第一次单独踏上那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