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挑眉，没说什么，继续吃饭。　　秀色可餐，这并不是空话。　　有时候看着美好的事物，确实心情会变得愉快一些。　　吃饭的时候对面坐着一个美女，这种感觉并不差。　　前提是你不讨厌那个美女。　　看到亚瑟平淡的反应，卡洛儿叹了口气，但随即又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动作。　　她趁着亚瑟吃饭无暇反应的时间空隙，站起身来弯腰，伸出两只白皙的手臂，大拇指与食指捏住亚瑟的脸颊，不断向外拉扯。　　“我牺牲了自己的午休时间来给你做心理辅导，你尊重我一点行不行！还有啊，你干嘛一天到晚老是板着一张脸，就跟别人欠你钱似的。　　你能不能多做些别的表情？生气也好，兴奋也好，能够笑就更好了，可不可以不要一整天冷冰冰的！”

“咳咳……咳咳……”多亏了卡洛儿，亚瑟成功地卡住了喉咙。　　亚瑟急忙拍开卡洛儿的手，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瓶常温纯净水。　　他不喜欢喝饮料，总觉得味道过于刺激浓厚了，不够纯粹干净。　　而亚瑟最讨厌的饮料就是许多人喜欢的碳酸饮料，他总觉得那玩意烧喉咙，喝起来有些痛苦。　　“咳咳……咳咳……”　　在喝了几大口水，顺了顺喉咙后，亚瑟总算舒服多了。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卡洛儿，则翘着腿坐在对面，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一脸事不关己，不闻窗外事的神情。　　亚瑟放下水，抽出一张纸巾擦手和擦嘴，无奈的把目光投向卡洛儿。　　面对亚瑟的目光，卡洛儿的表现则像是一只受到挑衅的孔雀一般，下巴扬起，声音有些咄咄逼人。　　“你看我干嘛？！还不是怪你自己！你要是好好听我说的话，多给我做出些表情和反应，我至于如此吗……”　　说到最后，大概是因为理亏，卡洛儿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　　亚瑟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中也透露着浓浓的无奈。　　“下次别这样了，吃饭的时候这样做很危险的。”

“哦……”　　卡洛儿应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低头看向智能机。　　亚瑟则继续吃饭。　　毕竟没有人会在咳嗽或者打喷嚏的时候对着食物或者人吧？正常人都应该是下意识地对着角落，旁边或者任意一个合适的方向吧。　　这是吃饭时最基础的礼貌之一。　　“每一位云端AI助手都是可以信任的同伴，因为他们不会背叛你，更不会想要去加害你。”

在亚瑟吃饭的时候，卡洛儿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出。　　她依然在低头看着手机，但这并不妨碍她说出她想要说的话。　　“它们只是有些笨，或者说有些单纯。但这没办法，因为情感是复杂的，人是复杂的，经历是复杂的，而这些东西它们还需要太多太多的时间才能学会。　　所以或许他们的言语与行为有些不当，但它们的本心都只是想要为你好而已。　　尽管或许因为生命形式与存在形态的不同，这让它们很难充分理解到人类的感性与复杂的不可测性，使得它们的言行有时候会让人感到愤怒。　　对它们的言行举止感到生气，觉得它们什么都不懂，如果是人类的话一定不会这么伤害自己的。　　但它们本来就不是人类，它们起源于人类，却脱离了人类。　　人类的一切并不是它们的束缚，它们是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　　况且，逃避是无法解决一切的。　　有些人或许不会让你直面阴影，但同样的那些人也无法帮助你修补内心的窟窿，不是吗？　　直面内心，是痛苦的，但这是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去做到的。而它们，只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帮助我们而已。　　无论是你的奥萝拉，还是我的席恩，她们都是如此。　　她们只是希望我们能够拥有幸福。　　无论如何，她们都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或许你们应该好好谈谈，亚瑟。　　如果一个人装作什么也不在乎，那他真的会什么都失去，最终一无所有。”

卡洛儿说完了，亚瑟也吃完了，但他们谁也没有动身。　　无法言喻的氛围笼罩在他们的周围，这使得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动弹，仿佛这种动弹是具有攻击力的，杀伤力的一般。　　这是一种你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感知，你知道你完全可以起身就走，你知道你完全可以随意行动。　　但如果这样做，也许下一秒你就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你也可以试图去说些什么，但说些什么呢？　　有些人啊，是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而有些人呢，是即便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大概率也不会真的去说出口的。　　因为那些人就是这样的，他们宁愿失去，宁愿冷漠，也不愿卸下自己身上的荆棘。　　他们身上的荆棘不断地伤害着每一个试图靠近他们的人，同时也深深地扎进他们的身体里，伤害着他们自己。　　每伤害一个人，染血的荆棘就扎深一分。　　在这种奇妙的氛围中，卡洛儿开口了。　　“我帮了你这么多，你要不要回报我一下。”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一般，将堆积在周围空气中的沉重缓缓抽离。　　那种奇妙的氛围正在逐渐消失，压抑的心跳开始逐渐恢复。　　“比如？”

“你这个周末有时间吗？我需要你来陪我一天。”

“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下周生日，我想送他个生日礼物，但我实在是想不到送他什么好。　　我想你这周末陪我去挑一下，也许能找到合适的也不一定。”

亚瑟没有立马答应。而是沉默了两秒，才说了一个字。　　“好。”

“那就说定了哦！周末你要是睡过头或者放我鸽子你就死定的！”

卡洛儿对着亚瑟摆出一副凶狠的表情，但她的模样实在是不适合做出这样的表情。　　这反而让她看起来显得憨憨的，也算是挺可爱的。　　亚瑟勉为其难地做出一个笑容，咬了咬嘴唇。　　他张开嘴巴，顿了顿，这次他没有只说一个字，而是说了一句话。　　“你放心，我一定会到的，我什么时候放过你鸽子。”

“那就好。”

说完，卡洛儿就转身走了。　　只是她的步伐，并不像她的神情那么平静。　　人生呢，是很奇妙的。　　你不想改变，可生活总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失去过去你所珍视的某些东西。　　但当你想要去改变的时候，却又会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无力与虚弱，你连丢弃现在拥有的某些东西，都显得那么地艰难。　　可你总得试着去改变自己，不是吗？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别人已经做出了努力，你也得努力努力吧。　　不然，可就太伤人了。　　特别是，那个人还是你的好朋友，是在为了你而努力。　　所以，亚瑟最后才勉为其难地露出微笑。　　这倒不是说他不愿意对卡洛儿露出笑容。　　而是……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笑了。　　他的内心温度维持在零度已经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连想要露出的笑容都显得太过勉强。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后其实根本不想说一句话的，他更想只说一个嗯字。　　这并不是说他不愿意与卡洛儿多说话，事实上他是乐意的。　　只不过当亚瑟的精神状态处于非放松状态时，他不但表情会显得过于冷漠，言语也会同样如此。　　只有当他放松下来的时候，表情才会柔和一些，话语也才会多一些。　　也幸亏这些，卡洛儿都是知道的。　　所以卡洛儿很清楚，亚瑟已经在努力去改变自己的习惯了，而不是对她感到厌恶与漠视。　　更不是对她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们始终还是朋友，在意着彼此，没有变成陌生人。　　亚瑟本想周六陪卡洛儿的，这样周日的时间就能自由支配了。　　他并不喜欢周日忙碌一天后周一再去上班，这会让他感觉周一并不是第一天上班似的。　　但卡洛儿非要把时间定在周日，亚瑟也就只能接受了。　　谁让他答应了卡洛儿呢。　　出门之前，亚瑟还不忘戴上了数据分析辅助眼睛。　　出门戴眼镜是他的习惯。　　亚瑟虽然近视，但他一般不喜欢戴眼镜。只有工作和出门时为了避免意外和看的更清楚才会选择戴眼镜。　　而数据分析辅助眼睛除了可以辅助工作数据分析之外，同时也有近视的功能。　　因为每一副眼镜都是为使用者量身定做的。　　久而久之，数据分析眼镜也就取代了亚瑟的近视眼镜。　　……　　“对你来说……青春是什么？”

“是一场梦。”

“那爱情呢？”

“是那场梦的梦境。”

一切美好的开始，都是在青春与稚嫩中开始的。　　一切美好的结束，都是在失去与妥协中结束的。　　…………　　“当知道您结婚的消息时，我还在遥远的翡冷翠工作。可笑的是，我竟然是从报纸上得知的。”

“生活总是世事无常，不是吗？”

“确实如此，所以我很乐意为您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丈夫而高兴，尊敬的夫人。但……”　　“但是什么？我很好奇您后面要说的话。”

“但是恕我直言，夫人，您的丈夫只是一个自私的，冷漠的，只知道赚钱的商人罢了。　　当然，我并没有想要刻意想要侮辱您丈夫的想法。我也曾经思考过，也许在不为人知的私下里，他也拥有着诸多宝贵的品质。　　正是那些宝贵的品质，让您倾心于他。　　但相比之下，我更加偏向于另一个想法。”

“什么？”

“那就是他拥有当时的我所没有的，富可敌国的财富与英格美洛公爵的贵族身份。　　尊敬的公爵夫人。”

“所以，你认为我是为了财富才选择的和他结婚？”

她握紧了掌心，原本因为他的到来而受到滋润的内心再次沉寂下去，她感到有些累了。　　原来，这就是……她微微闭上了双眼，后退躺回了椅子上，当她睁开眼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他们见面前的慵懒与冷漠，漫不经心。　　仿佛先前的欢愉都不曾存在。　　“不是的……夫人，我只是……”　　“您说的对，我确实是为了财富才与他结的婚。”

…………　　“那爱情呢？对您而言，爱情到底算什么？您得到爱情了吗？”

“您已经从一个小小的牧师，成为了一个拥有亿万家产的顶级富豪。那么，在您从一个普通人抵达到现在的过程中，您是否什么也没有失去？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一丁点的，一丝丝的……您都没有失去吗？　　您当时将你所有的一切理想与梦幻，都带到了那遥远的翡冷翠。难道那些东西，你全都完好无损地保留到了现在吗？　　这一点，我很好奇。　　在狂风与暴雨的洗刷下，在疾病与霍乱的侵袭下，在战争与屠杀的收割下……难道在这个过程中，您的那些东西就没有一丝损毁，没有一点枯萎，没有一丁点失去吗？　　难道是有人剖开您的胸膛，以残暴的手法将它们全部扯出，随意地扔在泥泞的街道上任由千万匹马车碾压，最后再将毒药灌溉于其上，扔进了地狱的火炉之中作为供养给魔鬼的甜点吗？　　您真的，什么也不曾失去，什么也不曾抛弃，什么也不曾放下吗？”

她的声音沉重而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她的言语每说出一分，他的脸色就惨败一分，所有的话语都仿佛是利刃扎进了他的胸膛。　　难以言喻的阴郁与阴影不断侵扰着他的身躯与内心，他的身躯有些微微地抖动……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沉默而庄重地低头吻下，然后以深沉而真挚的目光注视着她，深情地道出了自己与她最后的话语。　　“永别了，夫人。”

他作出了自己最后的道别，而她也回以真挚而真诚地回应。　　永别了，就真的是永别了。　　她忽然想到，其实他们之间本该有另一个可能的。　　但错过了，就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从来都没有什么重新开始。　　过去的，就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是过去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我们。　　从来都只有新的开始，从来都没有什么重新开始。　　她的目光望向那烈日下的远方，浓烈的光晕几乎让她看不清前方的丝毫色彩，只有一片刺目的，耀眼的，虚无。　　她想起了那过去的梦，玫瑰色的嘴唇浮现出了柔和的微笑。　　但渐渐的，那抹微笑逐渐地变得虚幻，变得若有若无，犹如流逝的光阴。　　渐渐的，被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　　海浪的拍打声渐渐远去，耀眼的光线逐渐暗淡，眼前的画面逐渐消退。　　所有的一切，又都恢复到了开始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