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一个小不点冲了出来,跳跃着跑到我的身边,抱着我的大腿撒娇,我一边扯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后拉,一边尝试着把自己的腿抽出来,原谅我,我那会儿才十来岁,非常非常不喜欢被一个小不点抱着大腿。小不点像个考拉一样缠着我,我拉他他也不恼,只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眉眼细长,因为笑的缘故,嘴角上扬得很厉害,就像是一只妖妖媚媚的小狐狸,我从没见过生得那样颠倒众生的小男孩。车门再一次被打开,王颂之走了下来,他依旧打扮得像一个小绅士,他走到我的身边,微笑着跟我打招呼:“斓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我一边无奈地拉着小不点的衣服,一边说道:“你好,王哥哥。”
王颂之帮我拉开小不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的弟弟王笛之,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我有些不自然地撩了撩额前的刘海,说道:“没关系,你弟弟还蛮好看的。”
我这么说的时候,小不点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一边喊着姐姐一边冲着我扑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闪了闪身,眼角瞥见一直静默不语的韩牧从我身边跨过,直接提着小不点的腰把他提了起来。韩牧单手把小不点举过了头顶,恶狠狠地说:“还敢不敢往斓斓身上扑了?”
小不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赶紧上去拍打韩牧的胳膊,语带埋怨地说:“谁让你吓唬他了,快把他放下来!”
韩牧气呼呼地说:“他欺负你,就是不行!”
王颂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因为现在被韩牧高高举起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弟弟,他上去拍拍韩牧的肩,说道:“给我个面子,放小笛下来吧,他不过是个小孩子,说他欺负斓妹妹有点太严重了。”
韩牧挑着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谁啊?”
气氛尴尬到极点,韩牧一直是个很自我的人,说话做事全凭自己的意愿跟喜好,他这么直白地呛王颂之,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小不点的脸色变得煞白,我心里紧张极了,就怕他一生气会真的把小不点摔在地上,我虽然不喜欢小不点黏在身上,可不代表我就讨厌小孩子啊!在情急之下我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居然扑到韩牧的身上,在他空着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韩牧陡然吃了我这么一下,一边将小不点放了下来,一边赶紧急慌慌地把我从他胳膊上拉开,愤怒地说道:“你属狗的啊!”
我看着他胳膊上一圈小小的牙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摆着双手说道:“刚刚咬你的那个不是我。”
韩牧皱着眉,甩了甩被咬得生疼的胳膊,半怒半好笑地看着我说:“嗯,刚刚咬我的不是你,是头驴。”
我赶紧点头表示赞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笑得腰都挺不直了,我上去照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做着鬼脸对他说:“你才是一头驴!”
“解斓,你在做什么?”
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有点怒其不争地看着我,拉过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她的跟前,眉毛微微皱了一下,只是皱了一下,立即就舒展开来了,她温和地对我说:“女孩子家,做事不可以这么粗鲁,去跟韩牧道歉。”
我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他先说我是头驴的。”
“我不管谁先谁后,可是你确实做错了事,去道歉,要不然留在我屋子里抄十遍《女诫》。”
韩牧有些得意地看着我,我狠狠地瞪了回去,倔强地对奶奶说:“我就不道歉,要道歉也不跟韩牧那个坏小子道歉!”
说完我就气嘟嘟地跑回奶奶的堂屋去了。奶奶裹了小脚,走得并不快,我跑掉的时候还听到了王颂之有跟她替我求情,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那只叫做啊呜的老猫“啊呜啊呜”地叫着,趴在窗台上一脸嘲讽地看着我,我从笔筒里抽出一只毛笔就向着老猫丢了过去,可是还没丢到猫身上就已经落了地,奶奶正好推门进来,看到落在地上的毛笔,捡了起来,重新插回了笔筒,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坏,不想抄书就乱扔笔么?”
那时候的我可真是倔强,我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在跟我的奶奶做着无声的抗议。我想如果后来我也敢那么倔强那么勇敢的话,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得那样的不可收拾,其实我人生的悲剧,是由自己性格中的弱点造成的,我太懦弱,又太优柔寡断,所以老天爷轻轻地吹了一阵风,就把我给刮倒了。小时候的我再倔强也倔强不过大人的强势,我倔强的最后结果,就是从抄十遍《女诫》变成了抄二十遍《女诫》。“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天啊天啊,那么晦涩难懂的东西,是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能够受得了的么,我拽着奶奶的裙摆小声撒着娇:“我不会拿毛笔,我不想抄……”“我替你准备了钢笔。”
奶奶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打钢笔,说道:“你随便挑一支,写坏了就再换一支。”
“我不管,我就是不抄!”
奶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粉红色的请帖,说道:“这是你小表妹斐斐的生日请帖,你不抄完二十遍,就不要出这个门。”
我没辙了,只能乖乖就范,抄着我看不懂的诗文,一笔一画描着我不认识的字,从下午一直抄到天黑,连一遍都没有抄完,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抄不完二十遍了,我那时候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十年之后,我能把《女诫》倒背如流。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这样不可预料的,不是么?在你的设想里你觉得未来会是这样,结果你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你的生活原来一直是那样,生命的齿轮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你前行,从不给你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