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陈老师的名字叫做陈扬，她的女朋友依旧沉默着，眼神空洞地盯着她面前的窗帘。陈扬挪了一张椅子坐在她的身边，像哄一个孩子似的说道：“晓筠，你总是这样不说话，会憋坏的，我带了两个学生来看你了！”

说完他转身向我们招了招手，我拽着韩牧的衣角慢慢地走了上去，几乎是垫着脚尖的，尽量减小走路的声音，害怕吓着陈扬的女朋友。陈扬指着我对她的女朋友说：“你知道这个小女孩么，我跟你提过的，她只闻了一下就知道你在香水里添了绿茶的味道，当时你说她有天分的，想认识她的，我把她带过来了。”

听到香水两个字，晓筠的眼镜亮了一下，她向我看了一眼，然后把头低了下去，陈扬接着抱住晓筠的肩膀，在她耳边温和地说着：“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还要结婚，我说好了要带你去海边看日出的，等你一好起来，我们就一起去海边看日出好不好？”

毫无征兆的，晓筠的大眼睛里开始往外溢出眼泪，她紧紧地抱住陈扬的胳膊，低声啜泣着：“扬扬，我要去海边，可是我的腿没知觉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好。”

“可是我好不了了……我好不了了……怎么办……”晓筠的情绪变得激动，长长的指甲全部掐进了陈扬的肉里，陈扬浑然未觉，只是低声地安抚着晓筠的情绪。我在一边看得揪心，韩牧悄悄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点了点头，跟他一起出了病房。我们沿着病房的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那里有一扇落地的玻璃窗，看着下面草地上散落的人群，我的心脏突然变得很难受，我不知道短短的三个月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三个月前陈老师提到他的女朋友的时候还是一脸很幸福的样子，所谓的世事无常，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没头没脑地对韩牧说：“我们去看海吧。”

“嗯？”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看海了。”

“好，我们去海边看日出。”

我看了他一眼，正好撞上他的眼神，慌忙地将自己的目光抽离，扶着落地玻璃窗前的护栏坐在了地上，韩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一起沉默，时间静止了，只剩下日光印下的影子像时针一样慢慢地转动。陈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对我们说道：“走吧。”

我们一起起身，跟他一同离去，进入电梯的时候，我想问他关于晓筠的事，可是我忍住了，我觉得在这样的时候问这样的事情实在太残忍，他从电梯的镜子里看到了我的欲言又止，主动说道：“两个多月前，晓筠出了一场车祸，醒来之后就这样了。”

“还有恢复的可能么？”

“有，只不过需要的时间很漫长，而且晓筠受到的心理打击太大，她根本不愿意面对这一个事实，总是将自己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时好时坏。”

“对不起。”

我眼泛泪光，除了这三个字，我再想不出别的什么可以说的。陈老师看着我笑了一下，说道：“你真傻，这又不关你的事。”

出了疗养院的时候我们没有和陈老师一起，韩牧取了自己的自行车，拉着我的手说：“斓斓，我们自己走吧。”

我点了点头，我现在实在是不敢和那个可怜的男人坐在一部车里，我坐在他的身边，看他轻声浅笑，看他低头蹙眉，满眼的都是晓筠的影子，我不知道一个人的心究竟要强大成什么样子，才能控制住那样的情绪，才能把那样的情绪用这么隐忍的方式表达出来。韩牧的车我是不愿意坐的，后座太高，坐在上面心惊肉跳的，韩牧也不勉强我，推着自行车跟我一起走着，陪我去公交车站台。“你说去看海是真的么？”

我点了点头，我喉咙堵得很难受，一个字都不想说。“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去比较方便？”

“你定吧。”

韩牧想了想说：“那就这个周末吧，好不好？”

“好。”

其实周末出去很不方便，因为我的爸爸对我管得很严，我跟韩牧一起出去，夜不归宿去海边等日出，这事要被我爸爸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听到了陈扬与晓筠的对话，对海边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向往，这样的向往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执拗的，就跟一个小孩子一定要去坐摇摇车一样，是毫无因由的，就是想去这么做了，而已。韩牧对这件事很热衷，他找到了离S市最近的海，安排好了路线，提前买好了火车票，是星期五晚上的，我们一下课就要去赶火车，周六夜里去海边等日出，再乘周日的火车返回S市。我要在家里整整消失两天两夜，想要瞒过我爸爸的眼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以在这个时候我就需要一个盟友，我找到了穆笑笑，我拜托她在这个周末一定要想办法把我爸爸给弄出去。穆笑笑一边嘎吱嘎吱地啃着薯片，一边斜着眼睛看着我说：“你周末想干嘛？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我没什么鬼主意，你把我爸爸弄走就行了，正好趁这个周末你可以跟我爸爸出去旅游啊，对你又没什么坏处。”

她摇了摇头，满脸不情愿地说道：“我才不要被你当枪使，想要把一方骗出去很幸苦的好不好啊？”

我苦着脸哀求道：“拜托啦！”

她立即换上了一副八卦脸，说道：“除非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要我帮你做事，总要有点回报的呀！”

“我跟人约了去看海。”

“谁。”

我摆了摆手说：“无可奉告。”

穆笑笑托着脑袋若有所想，然后突然间恍然大悟了，问道：“就是王家的那个小公子对不对？你行啊，下手挺利索啊，这么快就被你勾搭上了。”

我对她的想象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王颂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对他有意思呢，我倒是想跟他去海边呢，也要他肯点头才行啊，不过这些我也懒得对穆笑笑解释，随口对她说道：“这是你自己猜的，可不是我说的。”

她向我挤了挤眼说道：“放心，我这张嘴可严实了，绝对不会告诉一方的，这个周末我一定想办法把他弄出去，不到周一不回来，你放心跟你的小情人去海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