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十年,在外游历五载的文宓儿重新回到了皇宫,打算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太后的角色,八月十五团圆之日,皇上领后宫之人迎养病归来的太后,不想文宓儿本是不安分的,在回宫的前一天,悄悄地先溜回去了一趟。几年没回,再一次来到这世上最为尊贵奢华的地方,文宓儿一时感叹,仍然是一袭白衣,隐了身形,慢慢地数过脚下的土地,宫中显然多了许多新的面孔,此次回来,最令她感兴趣的当属新出生的小生命,想想自己也是当奶奶的人,还经常不着调,脸不自觉地有些红。柳桐颜膝下四子,长子和皇四子均为风贵妃所生,明德,旷德,皇二子廉德母妃潘妃,具是子凭母贵,唯有三子育德,乃一年姓宫女所生,这位宫女趁皇上酒醉之时,偷偷引诱,明珠暗结。柳桐颜大怒,至其死都未给任何名分,而且迁怒于小皇子。文宓儿虽然久不在宫中,情报却少不了,虽然她并未见过这几个孩子,但是私心来说,他喜欢的还是育德,勤学苦读,少有大志,没有别的皇子天生的娇纵之气。她走过长廊,远远见一个纤瘦的小身影爬在假山后面偷看着什么,文宓儿举目,瞧见柳桐颜正在手把手地教着一个稍大的孩子练武,另一个粉嘟嘟地胖娃娃正往风贵妃的怀里扎,如此看来是明德和旷德了,那么这个偷看别人一家相亲相爱的小娃娃就应该是育德了。看他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虽低着头,仍能感到他羡慕嫉妒的目光,一步一回头留恋地往回走,巧不巧地正跟文宓儿撞了个满怀。“啊”育德轻呼,连忙捂住嘴,压低了声音警惕问:“你是谁?”
文宓儿有心逗他:“你在看什么?”
假装向前探看,育德立马小脸通红,也顾不上查问她是谁,忙拉着她跑:“没什么好看的,不要看了。”
文宓儿笑笑,任由他拉着,两人不知不觉,有走到了冷宫的院子里,文宓儿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记忆似流水冲过,她还不及伤怀,育德却停了下来,完全不符合他年纪的忧伤让文宓儿心疼不已,忍不住轻轻地揽他在怀中,育德一愣,仅仅挣扎了几下,就顺从地随着文宓儿坐下,小脸终于有了一丝孩童的羞涩,他直直地开口:“我是育德,你呢?”
文宓儿和蔼地笑:“你是三皇子吧,我是太后那边的人,你可以叫我婆婆。”
育德歪歪头,虽有些疑惑,仍是乖乖地喊了声婆婆,喜得文宓儿对着他一通揉捏,育德咯咯地笑,他看惯了厌恶,鄙视的眼神,虚伪敷衍地侍奉,从没有人这样亲切的把他当孩子般对待,一时忘却了忧伤。闹了一会,文宓儿担心地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多危险,大家好着急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育德脱口而出,眼巴巴地望着文宓儿哀求道:“婆婆再陪我一会吧。”
也许怕文宓儿不答应,又补充道:“他们不会担心的,他们知道我天黑前总会回去的。”
文宓儿听着他的话,心往下沉,不甘心地问:“你父皇呢,他怎么可以由着下人这么懒散?”
“父皇他不喜欢我……”只这一句就没了下文,文宓儿感受着他瘦骨嶙峋的小身体,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却听育德继续道:“但是我会努力,让父皇喜欢我!”
早前的一天是育德最开心的一天,晚上睡的从未有过的香甜,以至于乐极生悲,睡过了头,等他爬起来的时候,猛然想起,今天是太后回宫的日子,父皇早先派人通知了要早起迎接,如今却已然晚了。此时文宓儿回到了长乐殿,亲亲热热地见了几个孙子,还有文子枫的俩人女儿。众人见礼已毕,才听到门外通禀,三皇子到,柳桐颜顿时脸色变了变,育德跪下未及开口,柳桐颜已喝到:“放肆,太后回宫这样的大事,都迟到不来,成何体统,谁给你的胆子?”
只吓的育德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柳桐颜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怒气不止:“还不给太后请安。”
育德颤颤巍巍地叩首,一圈拜了下来,众人都不曾理会,连文子枫也只是在座上欠欠身,算是回礼,眼见柳桐颜又要发作,文宓儿有些不悦,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几年不见,皇上脾气是愈发大了,皇上息怒,气大伤身,你们也不劝着点。”
风卿蓉和潘妃只当文宓儿随口打趣,陪着笑了,文子枫和柳桐颜却知文宓儿已然不高兴,文子枫连忙起身,躬身请罪,柳桐颜缓了脸色,口中称是,倒是一旁的文宇言弱弱地开口,“姑姑,父亲说了,皇帝哥哥发脾气的时候要躲着点,躲不了就埋着头不说话,不然就惨了。”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文宓儿宠溺道:“宇言乖,以后皇帝哥哥发宇言的脾气,就告诉姑姑,姑姑替你撑腰。”
继而笑道:“皇上,要哀家说,对孩子不能太严厉,像子枫这样就挺好,小孩子讲什么礼节,大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文子枫在一旁苦笑道:“太后,别再取笑为臣了。臣教女不严,是臣之过错。”
“哎,舅舅没错,朕也没错。”
柳桐颜心情也好了起来:“舅舅家的是女儿,女儿金贵,要富养,更何况文家的女儿哪一个不是天生万里挑一的,朕的这些儿子要是不管,早不知闯出什么祸。”
风氏和潘氏连忙符合,气氛一度活跃,但是大家似乎都忘了跪在一旁的育德,佩玲虽已婚嫁,仍陪了文宓儿回来,看的不忍,在耳边轻声提醒文宓儿,文宓儿想了想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别都杵着了,晚宴还需准备,你们先下去吧。”
好歹众人都退了,柳桐颜也没有时间再理会育德,佩玲连忙拉着育德起了,送了他出去。好不容易晚宴结束,佩玲伴着文宓儿沐浴解乏,文宓儿玩笑道:“早知道咱们巴巴地请人吃什么饭,累死人两人,我看就不用跟他们来往最好。”
佩玲顺着她的话,符合道:“主子向来是特立独行惯了,真要跟别人一样了,反倒不像了。”
两人也是久未见面,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了半天,才从浴室转了出来。“太后”一个眼生的女官迎面行礼,文宓儿想了想,才记得这是新伺候她的月香,扶了佩玲,慵懒地道:“怎么了?”
月香迟疑道:“三殿下在外求见。”
“哦?叫他进来。”
文宓儿没有多想,直接道。“臣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育德声音有些发颤,恭恭敬敬地行着大礼。“快起来”文宓儿笑道温和,却不想育德仍是紧张地道:“臣不敢,臣……”话犹豫着不肯说出口,文宓儿先是起身扶了他:“来,到奶奶这来,私下里不用跟奶奶这般居礼。”
手触到他的身子,只觉他身体冻得瑟瑟发抖,忙笼了他冰凉地双手,揽进自己怀中,皱眉问道:“怎么搞的这么冷?”
育德鼻子一酸,往文宓儿怀里缩了缩,闻着似曾熟悉地体香,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没有答话,兀自喃喃道:“臣就是想再见见太后。”
文宓儿手上紧了紧,低头轻声安慰,向一旁嗔怪道:“殿下在外面多久了,怎么不禀告?”
月香骇的忙跪了下去:“太后恕罪,殿下只怕打扰了太后,在外跪了半个时辰了……”自来三殿下在宫中就不受待见,月香本以为文宓儿都不会见他,他既要在外面跪等,她也不必费心计较。岂知文宓儿恨声道:“好个有主见的,竟让主子在外边等,哀家的宫里留不得你这样的人。”
月香初见太后即被罢黜,见文宓儿说的不甚严厉,还想再求,佩玲已唤了人草草地将她赶了出去,育德这时才道:“太后,是臣自己要在外面等,倒也怪不得旁人。”
文宓儿瞧了他一眼,笑道:“你也算是有心人,奶奶知道你的心意,就依了你,让她受些教训就赦了她。”
“谢谢奶奶”育德声音嗡嗡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小脸红扑扑地。“行了,天也不早了,你今儿就在奶奶这睡吧。”
文宓儿携了他的小手送他安睡,只看他闭上眼睛,幸福地睡着了,才转身出了房间。早起梳妆,育德已候在外面请安,文宓儿喜滋滋地招呼她吃了早饭,育德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文宓儿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文子枫却施施然到了。“太后金安”文子枫优雅一礼,俨然一副沉稳君子之风,不见半点轻狂之色,然而事实如何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文宓儿只知这些年提到文家公子,满朝的文武都得颤上一颤,多少凌厉的杀伐出自他手,行事更加狠辣,这亦正亦邪的胞弟,文宓儿是半分办法也没有,索性打趣道:“哟,枫少今个倒早,兴致颇高啊。”
文子枫呵呵笑道:“总比不得太后含饴弄孙,羡煞旁人。”
文宓儿听得别扭,略一沉吟,直言道:“怎么,哀家留了育德,有什么不对吗?”
文子枫躬身施礼:“臣不敢,只是太后地位尊崇,一举一动自不免被人关注,太后既知皇上不喜三殿下,却在回宫之初就对三殿下另眼相待,怕是不妥。”
文宓儿不以为意:“育德只是个孩子……”“若是他只是个孩子,怎么会跪在外面那么久,只为见太后一面,真像他所说是渴望温情吗?”
文子枫脸上不带丝毫感情:“作为帝王家的孩子就不只是孩子,太后也要替文家以后着想。”
“哦?怎么讲?”
文宓儿闲闲道。“有当今皇上的圣宠,文家此时虽不是什么权势滔天,也是皇家最为亲近的,疏不间亲,自是荣耀得很。只是……”文子枫停了停,“咱们总有老去的时候,下一代能否依然圣宠如故,我们也要尽量的为他们铺路。”
文宓儿知道他指的是皇上有老去的一刻,要趁早与储君搞好关系,文子枫与柳桐颜亲厚,他自也最能揣测他心中偏爱,苦笑一声,无奈道:“哀家记下了,只是,皇上正当壮年,皇子都还小……”文子枫呵呵一笑:“自是要从小培养。”
“子枫”文宓儿明白他的意思,欲言又止,柳桐颜继位以来,与人争斗不已,他心有余悸,自然不希望他的儿子重蹈覆辙,只想为以后的储君铺平了道路,让一切显得理所应当,只是这样的自然而然,却是他们一厢情愿的想法,自来帝位之争,哪有那么简单。“哀家自由分寸,皇子们都是哀家的孙子,哀家个个都是爱极了的。”
“太后,您总要有个立场,不偏不倚,对储君来说,似乎不够。”
“呵呵,子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现实?”
文宓儿撇撇嘴,被众星捧月般宠着的孩子哪能记得那么许多的锦上添花,敷衍道:“行,哀家尽力而为。”
心里诽谤不已,文子枫满意退去,佩玲在一旁微微摇头,主仆相知多年,心意想通,文宓儿捂嘴笑道:“大掌柜有什么高见啊?”
佩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不谦虚,大大方方道:“属下心想的自是主子心中所想。”
“哦?”
文宓儿挑眉,佩玲施了一礼,才道:“皇家帝位之争,属下自不敢多加置喙,只是由来宝剑锋从磨砺出,眼下看来,皇上和少爷给了太多的关爱。”
文宓儿笑笑:“咱们就是聊聊,没什么,若是文子枫不来这一趟,我倒不知道他们从小,储君的事就跟着他们如影随形。”
“太后,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佩玲垂下了头。“怎么这么见外,跟我有什么不能讲的?”
文宓儿假意嗔道。“属下觉得三殿下若得悉心教导,或许……”文宓儿与她双目一对,顿时知道她的想法,这个想法也在她的心头一闪而过,迟疑道:“不行,如此的话,岂不是咱们开了争权夺利的头,哦”文宓儿拍拍脑袋,“我说文子枫怎么大惊小怪的到我这说了半天,估计他和皇上也知储君要磨练,怕是这总要有靶子,不想我牵了进去。”
“太后”佩玲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坚决道:“不管怎样,三殿下总要有人培养,至于以后如何,自是他靠他自己的本事。”
“嗯,这倒也是”文宓儿同意道,随后看了佩玲几眼,似是叹了口气:“我看就钱方吧,他是温世居出身的孤儿,难得文武双全,没有任何家世门路,年纪轻轻也挣得了一席之地,我本来就想推荐他做皇上的近臣,只是他又不同意,你就去问问看,他是否愿意做育德的师傅吧。”
“是”佩玲面上不露丝毫的感情,心头却亦喜亦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