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正面出击,这么堂而皇之的站在他的面前。还有小格那天回来时,戴在手腕上的一对祖母绿镯子。那是一对儿古物,几十年前,是他在法国的一次拍卖会上带回来。那时候的他还毛头小子一样,喜滋滋将那对儿镯子呈给乔曼,问她喜不喜欢。她说,一对儿绿玻璃有什么好看的,转身就笑嘻嘻跑苏易阳身边去。之后达菲成婚,那对儿镯子就被他做了礼物送给她。没想到,这对儿镯子又神奇的回到自己身边来。又想起乔曼这些年来,对小格那种爱憎难分的态度,穆卓轩不由半眯起一双冷眼。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坐在廊下的小格。这样看的时候,她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像那个人呢。伸手拿起电话“我这边有两份样本,请帮我以最快的速度做个DNA鉴定!”
“……”“你一个人要去那边?”
当穆卓轩在餐桌上宣布了,要一个人去往新西兰定居的时候,穆启然突然皱眉追问了一句。“是,时间呢我已经确定好了。公司那边的事情全权交给你们兄妹负责,我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他回头,看一眼远远坐在餐桌另一边的苏小格,接着说下去“小格一个人在上海,我不太安心,还是回来苏州吧,跟启然、晰然一起,有个事什么的,身边也好有个人照应。你妈妈去了,我对你有这个责任。”
苏小格依旧低着头,手上的勺子一不小心敲的碟子当啷一声响。整个屋子突然寂静,她微微抬头,目光在穆卓轩的脸上倔强停留。目光追随着他的视线,却在他微微别开脸的时候再次抿着嘴巴低下头去。“我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早已无须监护人。”
她说,再不多话,低头继续切割着手下的牛排。屋子再次陷入尴尬的安静之中,过许久,穆卓轩才头疼似的皱眉,声音里却失去了温度。“我对你妈妈有亏欠,照顾好你是她去世前最后的遗愿。”
说完话,手下的刀叉当啷一声放在桌上,用餐巾印了印嘴巴,起身就离开了。在收拾妈妈的遗物的时候,苏小格看到了那个桃木的盒子。那个,爸爸和她一起动手,做给妈妈存放首饰的盒子。现在看起来,真是大的笨拙,式样儿也不精致,雕花的部分刀法凌乱,花木的枝叶有些残缺。放在穆家这种深厅阔院的红木的梳妆台上,有些露怯似的粗糙感。那盒子只用清漆喷过,上面依旧保留着橙红色细致的木头纹理。里面放着的首饰却都是顶级的,各种的戒指项链,耳环胸针。多半都是,进了穆家才置办起来的东西。苏小格收拾起来,清点了数目,拿去跟穆卓轩商量。穆卓轩只淡淡看了一眼,挥手“你愿意的话,都留着吧。”
苏小格微微耸肩,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交到她只见过一面的姓宋的男人手上,代为处理。只留下了那只笨重的盒子。她小时候总喜欢看妈妈在镜子前化妆,每次等化妆完,她都要打开这个盒子,寻找配对的耳环和项链。妈妈是个笨女人,配对的耳环总是不记得放在一起,苏小格每回帮她找出配对项链耳环的时候,都觉得像是在玩寻宝游戏……这些年来,过去的,和爸爸一起的那十几年的时日,妈妈似乎早已忘记。她留存在身边的关于爸爸的旧物,也就这么一两件而已。妈妈的丧事也早已结束,受的伤也已痊愈。没有理由再留在这个地方。苏小格开始收拾起简单的东西,准备离开。不愿意继续生活在这个地方,真不是在闹情绪什么的。人一长大,许多东西都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任性恣意。想要的东西和想说的话,说到一半,总因为听的人不在状态而失去兴致。她这些年,追追逃逃,莫过是在家和亲人之间奔走。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理所应当的关爱和幸福。只是,二十几岁,也是个大人了。已对人对感情对任何事物的期待,早已学会了控制。得不到,就罢了,迅速放手,后退,转身离开。一种看似洒脱的,懦弱、与世无争的自我保护方式。而且,她在更早之前,就已学会,不依附于人的独自活着。自十八岁开始,就开始学习这种生存方式,到现在,怎么可能为了穆卓轩的仅仅一声不痛不痒的,亏欠,而名不正言不顺的,再次回到穆家檐下生活?好在,她还保留着一个可退的地方……她的工作室。想到这个,她就会觉得微微的安心。那里虽然不算什么幸福的归宿,却只是属于她自己的,可以蜷缩起来或者恣意伸展生活的地方。直到穆启然突然说:“上海那边的工作室,我准备注销了。”
的时候,苏小格都还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唯一属于自己的,可以去的地方。“我已经跟宋律师打过招呼,就这两天,我会陪你回趟上海。”
他说话的方式那么轻松自在,看到她讶然惊慌的表情毫无动容。对了,怎么忘记了。这个工作室,之前,还真是他一手开办起来给她玩的。结果后来,却成了她次次退守的根据地。原来一切都是他们施舍而来的啊。原来自己一直以来,一无所有啊!还以为自己至少有个可以退守的只属于自己的,栖身的地方……那种蔓延开来的悲哀感,让她突兀笑出声来。“怎么?你不同意?其实那工作室也不是非关不可,只要你……”一直低着头,翻阅着手底下的文件,似乎无比忙碌的穆启然,闻声抬头,停下手上的工作,看着她的脸,微微思索着说。如今的他,依旧的清俊无匹,却已变的沉静、霸道无双。她已完全无法自他的脸上,中出以往那个熟悉的人的,影子。他变了,变成了一个她不大认识,也觉得恐惧的人。“呃……没有,怎么会。”
苏小格说着,耸肩自嘲的笑了一下。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连穆启然都跟她谈起条件来。“我没有任何意见,是你的东西,怎么处理那是你的权利,不是吗?”
“小格……”穆启然干脆将手底下的文件收起来,推到一边,双肘置于桌面,缓缓凝眉看住她说:“虽然署我的名,但至少你经营了多年……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来看看。”
嗯,他连叫她求饶的姿态都做的如此高大上。让这样一个自己,更显得卑微下乘。苏小格唇角微微弯着,抿出一抹笑。“我说我想保留它,继续在上海经营工作室呢?可以吗?”
她微侧着头,眼底带着点点挑衅似的笑意问。“当然,不可以。”
穆启然睒着眼皮扫她一眼,重新低下头去,翻开那叠文件,一副根本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样子。不假思索的干脆回答,到是让苏小格不由的愣了愣。过半天,才说:“那不就结了。”
说完,跨出屋门,走出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来,回头对住屋子里正好抬目看着她的人说:“求你件事儿?”
穆启然微微皱眉,停下手上的工作,看她,等她说话。“请认真处理客户赔偿以及员工遣散问题。”
“就这个?”
他扬起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失望。“对,就这个。”
苏小格说着,嘴角微微弯起,又勾出一个自嘲的笑,转身离开。看着她转身出去的背影,穆启然立时黑了脸。若是以往的她,一定会炸毛,会声讨、争辩。而现在,她却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他的安排。虽说这事情他早已有了决定,但是看她一副你爱怎样怎样,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很是不爽。穆启然微微眯一眯眼,转着手里的原子笔,想一想,抬手拨出一个电话。“那边进展怎么样?呃……嗯,我知道了。就这样吧,首要考虑员工遣散和客户赔偿问题,其他的……你看着随便处理就好了。”
挂上电话,他又微微思索一下,才坐下来。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的叩击着桌面。那工作室,从小格大二就成立了。原本是送她的玩儿的礼物,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算是她这几年的所有成绩,做的也已有了些规模和名气……突然就觉得烦躁起来,抬手揉揉眉心。站在窗前点燃一支烟抽起来。可是不断了她的退路,她怎么可能乖乖回到他的身边来?他想着,又狠狠的吸一口。烟雾冉冉升腾着,迷了他的眼。他掩住嘴巴轻声咳嗽两声,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两年时间,够长了,他不想再次体验这样的分离!哪怕,她恨他,他也不要再次分离!抬手,湮灭了指尖的烟。方才脸上的那一点犹豫表情,一时变的无比坚定……苏小格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就沮丧的垂了头。人,错一次两次是笨。错三次四次就是愚蠢了。她就是真正的愚蠢,每一次回到这个地方,总以为情况会有所不同。其实能有什么不同呢?这里,照样是穆家别墅,她苏小格,不论什么时候栖身于此,都是苏小格,都是寄人篱下而已!而在这里,她除了真正拥有那个已经逝去的女人,她的母亲而外,现在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都铭刻着穆姓的名氏……而那个,她唯一的妈妈,她以为强硬尖利到,杀也杀不死的女人,却那么轻易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她。似乎,她所拥有的每个人,每样东西,都被一样一样的,自身边剥夺而去。爸爸、妈妈……还有这个,越来越不像她认识的那个穆启然的,穆启然。到最后,依旧只是她。只剩她自己而已。早该习惯了的。也应该习惯了的。可是,想到那个自己经营了六七年的工作室,花了许多心血,才渐渐有了起色。而现在,他只那么随便的一声注销,她这几年的所有努力也就跟着全部白费了。心里还是酸酸的。深深吸口气,拿起电话,想着得提前跟大家透个消息。电话拨通,她还在这端犹豫着,吞吞吐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就听电话对面那让人顿时安心的,十分熟悉的忙碌奔走、电话暴响的声音。过一会,才听到薛伶俐说话“打电话来,是为关闭工作室的事情吗?那个就不用再说了,两天前大家就接到了通知,这两天正忙着处理手上的订单,以及客户赔偿问题呢。如果您没别的事儿那我先挂了,还忙着呢。”
待人一向温柔宽厚的薛伶俐,突然用这样生硬的口气跟她说话,让苏小格一时无措,续而哑口无言。好半天,只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对不起,帮我跟大家道歉。”
“没什么对不起的吧,何况您的遣散费给的那么高……”“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哽咽。那个饱含着她所有理想,和希望的地方,就这样,被他摧毁了啊!这些曾经跟她一起没日没夜加班加点赶订单,为了一个小细节,可以彻夜不眠不休的人。对工作室投入的心血、感情和希望,并不比自己少。就像大家一起动手,在废墟上一砖一瓦,建起的,融入了他们所有努力和心血的小小城堡。此刻,说推倒,就要被废弃推倒了。而自己,竟然无能的,连为它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别说无法保住它,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这些年,一直装的,好像自己活的多么骄傲独立,其实呢?依旧的在穆家的施舍下做姿做态。真是可怜可叹啊。伏在桌上,几乎要为自己这碌碌无为的二十五年,笑出声来。突然电脑叮咚一声,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信手打开来,却是一封全英文邀请函。来自于意大利的著名服装设计师,夏瓦蒂诺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