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不用服用安眠，就能安然入睡。穆卓轩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微微松弛，又有些无奈的失落感。坐在女儿的床畔，凝视着她的脸。晰然的长相其实更像自己一些，女孩子的脸，精致的眉眼中，透出一丝男孩子才有的英气。穆卓轩抬手，爱怜的，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蛋。轻轻帮她撩起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爸，小格呢？”

穆启然站在他的身侧，突然问。“我不会告诉你，她在什么地方。启然，她并不是你的什么人。”

穆卓轩说着，已经起身。“爸……”穆启然叫了一声，微微停顿一下，接着说：“小格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这样对她？”

“她，错就错在投错了胎。谁让她是乔曼和颜钰的女儿？”

穆卓轩已起身走到门口。“我不管你和颜钰、乔曼还有苏易阳都有过什么样的过去和芥蒂，但这一切都跟苏小格没有关系！”

穆启然立起身来，冲着背对着自己的穆卓轩大声的说：“爸，我不想与你为敌。”

穆卓轩的脚步微微趔趄一下，突觉得心寒。顿一顿，没有回头的走了。不想与我为敌？可是启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做好了，和我为敌的准备不是吗？为一个外人，对自己的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真是我穆卓轩的亲儿子！穆卓轩苦笑着，慢慢绕过那扇窗户，下了楼。带着一腔郁气，在夜色里，坐着车子去了那个最近，他常常光顾的地下室。苏小格已经连续用药三天，一天两支。这两天，她一到那个时间，就显得坐立难安，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就开始焦躁的在地上转圈。她已上瘾。门吱呀打开，穿着白色大褂的人，正在给她注射。那瘦的鬼一样可怕的脸，一脸舒服的表情，飘飘然似的。那张满是伤痕而变形的脸，微微扬着点微笑，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似的，眼睛弯弯的垂着。听见门被人推开，懒懒抬头看了一眼。目光有几分呆滞的茫然。“她这两天情况如何？”

穆卓轩问。“除了依旧不怎么吃得下东西以外，身体的伤口基本结痂。”

那人低着头，恭顺的回答到。“不会马上死掉就好。”

穆卓轩弯腰蹲在苏小格的面前，带着一点点研究的意思，看她。那张完全脱型的脸，脏到无法直视。头发蓬乱，目光呆滞，像个水鬼一样。穆卓轩嘴边噙着点残酷笑意，刚要起身，却被苏小格突如其来的一把扣住了双臂，几乎同一时间，一口咬上他的脖子，霎时脖子上传来锐疼。旁边的人迅速反应过来，上前扯住苏小格的头发，将她给制服了。穆卓轩抬手摸着流出温热血液的脖子，看着苏小格嘶嘶叫着，发出愤怒声音的脸。“她，这是疯了吧？”

这一次，穆卓轩居然没有再次抬脚给她一下，直接甩手出了门。在那水泥房子外面驻足站了一瞬，穆卓轩才转身叫人给自己处理伤口。等回到庄园，已是凌晨时分。A国的夜空也是黑黢黢的，看不见星空。他坐在车子里，发着呆抽了支香烟，才起身进门。屋子里的灯亮着，启然端端坐在楼下，像是等他。看他进来，目光在他贴着纱布的脖子上停留一瞬，才说：“我找了可靠的人，将晰然带回了国内。爸，不如我们现在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他手底下，慢慢摊开一叠资料。穆卓轩上前瞅了一眼，脸色刹变。“你还真是我穆卓轩的亲儿子呢？这些东西，你收集了多久？”

他笑着，伸手翻阅一下那叠东西，欠身坐在穆启然的对面，一张脸，褶皱愈深，阴冷笑着显得更加冷酷残忍。“这么多年，亏我那么小心翼翼，将你们兄妹两人藏的那么深。没想到，你今天居然拿了这些东西来要挟你老爹我。”

穆卓轩笑的有些冷，想起晰然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看他的样子，又悲凉的仰首靠在沙发上，没了声音。过许久，才又微微的起身，语重心长，简直是带着一点点乞求的口气，对自己的儿子说话，“你看到了这些东西，大概也明白了吧。我留着小格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对她的什么私人仇恨。而是因为，她是颜钰的女儿。是我现在能够拿到对抗颜钰的，最为有利的筹码。启然，答应爸，别在插手这件事情？啊……”“爸……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仁爱正直的人！”

穆启然声音里带着遗憾，微微叹息的将手上的东西慢慢堆叠起来，整一整。“仁爱正直？”

穆卓轩默念一句，哈哈哈大笑出声。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像现在的启然一样，想要做一个正直的仁爱的人，可是呢……“你是我的儿子，若真要从我这里将苏小格给找出来，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启然，你有没有想过，你救出她的那一刻，或许就是我跟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你如果还想看我这个爸爸活着，陪你们多过几年，就别在捣乱了，回去吧，回到国内，替我好好照顾晰然。”

他说着话，脚步蹒跚，一步一步上了楼去。站在台阶上，往下看住依旧静静坐在灯光下的儿子的脸。那张满是震惊、失望还有不忍的脸。只要启然内心还有那一份不忍，事情就还不至于那么糟糕。就还有一线转机。穆卓轩想着，拾阶而上。走到晰然住过的房间，伸手推开门。房间里有些凌乱，看来晰然走的十分匆忙，连跟他这个父亲说声再见都来不及的样子，就，逃走了。穆卓轩想到自己脑海里蹦出逃走这两个字，又悲哀的笑一笑。穆启然一个人呆呆坐在楼下。看父亲今夜的表情，就知道达语那边还没有采取什么大的动作。他想起最初和达语达成的协议，不要伤害父亲的性命。心头微微一疼，抬头又看一看楼上，那脚步蹒跚着，往晰然的房间走去的父亲，那微微佝偻了的脊背，他老了。微微觉得心酸。手底下，压着的那份资料，来自于冯笑天。他突然来到A国，掐着哨位的脖子闯入庄园的样子，还着实吓了穆启然一跳。进门看到穆启然，第一句话就问，“晰然呢，在哪里？”

穆启然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脸，眼底那种慌乱和焦急那么真实。“你怎么会在这里，找晰然，是……”穆启然话刚出口，就看见自冯笑天领子里滑出来的一个吊坠。和晰然一直不离身的戴在脖子上的，是同款。电石火光间似明白了什么，目光慢慢的停在他的脸上。“我要见晰然！”

“笑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晰然居然醒了。一直不愿意走出房子的她，突然惊喜的叫着，飞奔冲下楼来，扑进冯笑天的怀里去。穆启然的脸黑了黑。伸手将晰然拽过来。“真是对不起，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晰然觉得还不是时候。”

冯笑天抬头歉意的笑着，冲穆启然说了一句，温温微笑的目光始终落在晰然的脸上。张开双臂，又将晰然抱了个满怀。“我要将她带回国去，这里现在就是一场混战。我怕晰然夹在其中受伤。”

“我要留在这里救小格。”

晰然回头看看哥哥那张结冰了的脸，立马乖乖自冯笑天的怀抱里退出来，可怜兮兮的拽着穆启然的胳膊，撒娇装拖长了声音叫，“哥哥……”“小格的事情有我呢。冯笑天，你跟我过来一下！”

穆启然说着，就扭头带头走在前面。“晰然你先到楼上去，给我乖乖待着。我没有叫你，你不许跑下来。”

冯笑天跟在穆启然的身后走，回头冲忧心忡忡的晰然做个叫她安心的表情，对她挥挥手。“冯笑天，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在国外的那两年，你到底去了那里，做了什么？”

穆启然一进屋关上门，就直接发问。“你还真是直接呢。看到我和晰然的样子，就立马摆出兄长的架子来，可是我记得你好像比我还小两个月呢。”

冯笑天痞痞的笑着，很自在的，在旁边的沙发里落了坐。其实严格算起来，冯笑天才是穆启然儿时的玩伴。两人年龄相当，冯笑天比他生日大了两个月，平时鬼点子相当多。而穆启然小学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出国外寄读，直到高中时候，母亲身体不好，他才得以回国。而那个时候，冯笑天却又被送出国去……“我呢，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身份。至于该不该信我，你得问晰然。”

他说完，已经起身。“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一点，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晰然。”

那一脸丢儿浪荡的笑，眼底的神色却相当坚定，冲穆启然挥挥手，转身上楼去找晰然。让晰然留在A国，真的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如果一时半会找不到小格，达语和颜钰用晰然做什么文章也说不定。这样想着，穆启然就点头应许了冯笑天。“等我回来，晰然若是少一根毫毛我都不会放过你。”

“我记得小时候，可是你跟在我的身后一直哥哥、哥哥叫个不停啊。现在突然拽起来。”

冯笑天不甘的嘀咕一句，见穆启然回头冷冷看他，立马做个投降的姿态闭了嘴。“这些东西，算是感谢你。”

冯笑天抬手将一个牛皮纸包着的袋子交给他。“要不要看，你自己决定。”

说着话，就牵了晰然的手，当晚离开A国。那叠资料里，详尽的列明了父亲在A国胡志明市的所有产业。农场、庄园、工厂以及健身房等等。还付了相应的微缩地图。穆启然的目光暗了一下，急忙将这一些资料细细翻阅一遍，不等天色大亮，便起身出了门。向着自己勾出来的那几个地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