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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白梅落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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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轻浅,雪白的靴子一尘不染,踏在楼道上,咯吱作响。看着那道熟悉又亲切的身影,南宫欣舞止住脚步,欠身行礼。十年岁月,裴风战俊朗依旧,双鬓却已然斑白。看着空荡荡的剑架,双目神色复杂,幽幽一叹,转过身来:“此番回去,可有收获?”

南宫欣舞直起身子,淡然说道:“并无异常。”

短短四字之后,已然不愿多谈,转开话题:“云破月失踪了?”

见裴风战并未答话,美眸冷峻如聚,定格在剑架上,她的声音,比她的目光,更加寒冷:“是他?”

听闻云破月失踪,她已然有谱在心,如此一问,只是为了确定当年那个少年留言,是否已要一一实现。“呵,”裴风战一声自嘲,满是苦涩:“十年了,是该回来了。从他跟着九转生死巷的人离开,我便知道今日总会来到。秋别冬至,甫一到来,便是带来霜寒。想来这十年,他的武功心智,精进千里,令人生畏。”

楼层中,百兵罗列,灯火照耀下,华光流转,寒气森然,一股寒冬般的冷煞,令南宫欣舞不由想起曾经那个倔强的少年。与自己一般,家破人亡,流落武林。所不同的,自己成为正道之人,而他却是正道鄙弃之辈。想来,较之自己,承受的更多。自己尚且不能忘怀仇恨,他又如何肯轻易放下?想到此处,南宫欣舞一双洁白的毫无血色的手不由握紧,即便如此,自己也不能让那个满怀仇恨的人,在点苍剑派掀起波澜。裴风战首次见南宫欣舞有所失态,俊眉一挑,诧异之色转瞬即逝。杨羽清能从九转生死巷出来,又在点苍剑派众弟子眼下神不知鬼不觉,闯入问剑楼,盗走云破月,一身武功修为,相较当年号称“南武林第一剑客”的杨普明,应当所差不远。自己一生,门下弟子无数,但若属冠绝同辈之人,唯有眼前这个美极也冷极的少女,一时好胜心起,倒是要看看,自己的徒弟和九转生死巷的弟子,究竟孰高一筹。伸手从怀中摸出两封信笺,稍作迟疑,还是交与南宫欣舞:“此处第一封信笺,来自长安叶家,你且好好考虑。”

南宫欣舞微微颔首,打开放置上面的信笺,稍作浏览,一脸诧异:“这……”裴风战似是早已知晓,摆了摆手:“前些时日,清封道人做媒,想撮合你与叶家二公子叶成舟。叶家虽不及五大传奇世家,却也算得上名门正派。真人久于武林,眼光自然不会错,想来叶成舟的武功人品也是值得信赖。”

看了看立在身后的南宫欣舞,见她宛如冰雕,未见丝毫表情动作,摇了摇头,道:“此事终究还是你自行决定,为师不过告知与你。”

顿了顿,又道:“你天生绝阴武脉,至使体寒畏凉,无论冬夏,皆是身着裘袍。若非这些年功体精进,怕是早已病倒。曾听神医华双所言,叶家‘回返功’之特性,或可解除绝阴武脉之害。”

待裴风战说完,南宫欣舞不假思索,便回道:“弟子不嫁。”

苍白的脸上,坚定得不容一丝犹疑:“弟子家仇未报,不敢轻言儿女私情,望师父谅解。”

自汝河一战,南宫欣舞声名鹊起,前来提亲之人不知几多,裴风战虽身为其师,却未曾擅自安排,而南宫欣舞也总以家仇未报一一退却,如今她这般反应,亦是在裴风战意料之中,当下也不再相劝:“第二封信笺,来自论剑台。论剑的七日内,中原各方势力不得私下争执,便是天玄教宗亦是如此,不然便是公然挑衅论剑台之威严,你大可安心。”

稍作迟疑,接道:“据闻此次论剑台所邀之人中,便有叶家长子叶成侧。而生为杨普明之子的杨羽清,也断然不会缺席,即便未曾收到请帖。”

南宫欣舞看着掌中尚未拆开蜡封的信笺,苍劲的一个“请”字,在烛影摇曳下,吐露妖异的血红,一笔一划,尽透雄浑,饱含剑意,由此可知,题字之人,剑上造诣已化臻境。收起请柬,南宫欣舞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表情:“有论剑台担保,强如天玄教宗若要发难,也不得不考虑再三。至于葬火教,先前损失惨重,擅自出兵,无疑不智。弟子倒也有心看看自己能为,多谢师父成全。”

论剑大会,十年一届,相邀之人,无关正邪,只以剑上修为一争雌雄。七日为期,各方势力断然不可阻截论剑之人,一旦触动论剑台之规矩,论剑台剑锋指向,便是劫难。论剑台之实力,无人知晓,却无人胆敢招惹。论剑请帖发散之时,论剑台已将消息散布武林。以黄山为中心,方圆百里所有武林势力尽数退离,凡通往论剑台之道路,均有论剑台之人把手,以防变故。天都峰,论剑台。此时白雪皑皑,云雾缭绕。远处,云山相连,江河一线,俯仰之间,千峰俊秀,令人叹为观止。峰顶平如掌,此刻左右各设下座案两席。左侧二人,一者身着玄色劲装,左手臂上,捆有精铁护臂,手指按着横置桌案的长剑,轻抚剑身,脸色愈发古井无波,似乎人剑合一,心剑相通。另一人,兀自饮着杯中茶水,长发不加以打理,随意披于双肩,眼光流转,便不再看场中之人一眼,如悲如狂,令人难以亲近。右侧之人,一人书生模样,面容谦恭,屈膝虚坐,有意留下左侧位置,虚席待人。主位上,正襟危坐二位中年男子,满头青丝染华发,加之一身雪白长袍,宛如山中仙人。二位剑者左右分坐,唯独中间座位,空缺下来,想来尚有一位惊才艳艳之辈未及赶来。西北一角,摆设桌案,一名论剑台门人,以雪为水,煮茶烹茗。香茶一巡,且听一声清朗诗号,响彻云海。“自恨开迟还落早,纵横只是怨春风。未若碧水长晴时,飞花洛阳满萧堂。”

诗号未绝,云雾之中,一人踏风而来。且见来人长发飘逸,额前留海,恰恰勾勒出一张清秀俊容。一身白袍鼓荡,衣上,牡丹刺绣恍如抗逆时令,于极寒之中迎风霜而绽放,娇艳之中,更见傲骨。来人登顶一瞬,洁白似玉般的双手一抱拳,朗声说道:“洛阳萧家萧慕,见过左右剑使。”

二位白发中年男子见状,连忙起身相迎,抱拳还礼。左则男子斜手划出“请”式,道:“久闻‘剑秀’之名,今日一见,更胜传闻。洛阳萧家,果然名不虚传。”

萧慕口中谦虚三分,一点足,身动如燕,凌空身形三变,端然入座。只此一手,惊骇在座众人,心中知晓,近年来萧慕声名鹊起,其中固然有萧家威名,而他自身,亦是不俗高手。右剑使口中连声赞好:“这一招‘燕子三返’,与令尊相较,亦是不遑多让。武林传闻,萧家历代家主,青出于蓝,诚非欺我。”

萧慕抱拳一笑,风采卓越,如三月春阳,暖入人心:“前辈过奖,家父武功,晚辈不过习之皮毛,家父风骨,晚辈亦不足万一。”

说罢,拇指、食指环扣杯壁,中指托住杯底,朝众人一点,轻饮三分。“好,”左剑使不由惊赞一声:“好一个‘三龙护鼎’,萧家之中果然高雅妙人。”

“前辈过奖。”

萧慕放下茶杯,口中谦虚:“论剑主人,非雪水不饮,非雨前不煮,倒是位真雅士。”

话锋一转,又道:“承蒙抬爱,让晚辈登临贵处仙山宝地,一睹论剑之风采,还请二位前辈多多指教才是。”

“嗯?”

右剑使稍作迟疑:“尚有一人未来,稍带片刻,众位也好耐心一品这金玉香茗。”

萧慕款款一笑,目光看向霜雾氤氲之处:“这不,已经来了。”

话音方落,众人目光顺势望去,漫天白色如新,哪里见得什么人?坐中玄衣少年,凝神细听,双瞳精光,一闪而逝,俊峰敛聚,暗自点头。萧慕看在眼中,已知此人修为,断然在其他几人之上。未见来人身影,却仍不怀疑萧慕所言,仅凭“洛阳萧家”四字,便知萧慕绝非无的放矢。正自惊赞萧慕能为,耳中又是一声冷峻诗号,为这寒霜冷氛之中,再添凉意。“梅开霜雪,留影山暮,南宫闻欣舞。渺渺萧瑟向烟雨,风淡云孤,远山望浮沫。”

话音未绝,梅花淡香扑鼻而来。香韵之中,别有一番冷意袭上心头。却见一双白狐靴子,当先映入眼帘。随即,便是一张白皙若霜雪的脸颊,徐徐浮现。来人娇躯笔直,拱手朝在座众人一拜:“点苍剑派,‘白梅落雪’南宫欣舞,见过诸位。”

一语落,南宫欣舞美眸轻扫,似是有意寻找。目光与那看似懒散剑者一触,前者心定气平,后者却是微微一怔,继而目光落向座中萧慕,如仇如怨,强压心中愤懑,隐而不发。仅只一瞬,却也令萧慕心头不解。南宫欣舞向前一步,从剑侍盘中接过茶杯,朝懒散剑者一抬,冷声冷语,不着喜怒:“见过长安叶家长公子,南宫自问才疏学浅,一杯赔罪。”

仰颈,一饮而尽,不顾众人疑惑,落座书生男子身侧。语出突然,众人一时不明其中缘由,只道南宫欣舞与这叶家长子叶成侧生有矛盾。叶成侧却是知晓因果,一者不悦南宫欣舞竟将拒婚之事放于此时此处说道,二者亦是感谢南宫欣舞只字不提,倒也保全叶家颜面。既然南宫欣舞不曾说破,叶成侧自然不会解释:“此杯过后,往事随风。”

说罢,也是一口喝尽杯中茶水。南宫欣舞见状,螓首微点,侧身,对着书生模样男子道:“阁下可是天玄教宗朱雀堂堂主张凤兮?”

虽是疑问,却似肯定。书生男子正自惊赞南宫欣舞是为天人,忽听言语,仓惶起身作揖:“正是不才。”

毕竟立场分别,南宫欣舞点头示意,转头,又朝玄衣剑者道:“剑狂、剑儒已至,想来阁下便是仅凭一人一剑,斩落浮云山寇的剑痴韩严生了。”

玄衣男子只是稍作点头,身不动,口中淡然回应:“正是。”

在场之中,南宫欣舞虽然谈不上熟悉,但名声在外,相识并无困难。美眸划过,却见一直以来有心相交之人,竟是未曾出面,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心中兀自念叨:“便等你浮出水面。”

左剑使见所邀之人尽至,当下起身抱拳:“左剑使代论剑主人,谢过诸位百忙之中,前来一晤。依照论剑台规矩,三剑开局,四剑留招,此后,方为评剑身、论剑理。”

转身对萧慕说道:“萧贤侄,请。”

萧慕拱手还礼。礼罢,但见他右手骈指为剑,衣袖无风自鼓,牡丹刺绣如幻化实体,迎风舞动。口中凝气一喝,霎时飞雪漫天,遮蔽双目。众人只觉劲风扫过,不由气息一滞,待风雪落定,场中已多出一道剑痕。剑痕长达一丈,剖划场地积雪,一分为二,原本安静的论剑台,愈发落针可闻。“嘶!”

左剑使终究见识广博,倒吸一口凉气,已然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萧贤侄如此年纪,便修出剑意,着实令老夫惭愧。既然萧贤侄一展绝技,老夫也不敢藏拙,只得班门弄斧一番。”

说罢,离开坐席,一旁剑侍连忙奉来宝剑。左剑使拔剑在手,神色一时肃穆。手捏剑诀,真气灌注剑身,霎时剑身轻鸣,顺势一劈,剑风疾驰而过,雪地上,又多出一道剑痕,与先前那道剑痕齐肩。只是前者以指为剑,全凭剑意领悟,相较之下,高低立判。饶是如此,左剑使之能耐,却也无人敢小觑了去。三剑开局,二剑已成,剩下一剑,自然是由右剑使完成。右剑使自问,一身剑道修为尚且不及左剑使,更何况萧慕。不敢托大,从剑侍手中接过长剑,正欲运功出招,霎时身子一颤,不觉退后一步,随即雪花飞舞,一股无匹罡劲,横冲而来,在雪地上,划出第三道剑痕。“谁!”

右剑使怒叱一声,横剑在胸。却见一道清瘦黑影,脚踏迷踪,如远如近,实难分辨。南宫欣舞心思一沉,竟说不出何种滋味,双手只得紧紧握住广袖中的白绫,渐渐定下心神:“来了。”

“此身负剑不堪情,此生解剑还古陵。”

人尚未行至,一声嘹亮霸词,已然响彻山间,震得风雪激荡,四周气息,随之骤然一冷。“呵,点苍剑派既然来了,又怎能少得了我杨家?在下‘剑神’,杨羽清。”

一声寒意森然,一声仇怨难解,一声声,尽是难以名状的怨怼。“杨羽清”三字一出,南宫欣舞浑身一震,脸色愈发苍白。而她身侧张凤兮,亦是不由一惊,循声而望。话音未消,人影已至。乌衣黑袍,古铜面具,宛若幽灵鬼魅,在乱石飞雪之中,更添肃杀之气,似是地狱归来,一双潭水般幽深的眸子,吐露着萧索与寂寥。“论剑台上,何人又能以剑神自居?老夫倒要看看阁下斤两。”

左剑使冷哼一声,音发,人动,只在一瞬之息,手中长剑勾划一道绚丽流彩,手腕一震,便是万点剑花雨落。且见杨羽清不退不避,眸中精光一瞬,双指夹住剑锋,真气沛然吞吐,剑身苍然悲鸣,再问“铮”声大作,左剑使竟被震退三步。左剑使一身修为何其了得,纵然杨羽清一眼窥破剑中奥妙,仍受剑力所至,不由退后一步。发招收势,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左剑使之能为,众人心中了然。杨羽清甫一出手,虽未占得上风,但一身剑觉,可见一斑。左剑使收起小觑之心,重新打量起眼前不见真容的男子,微微点头:“江山代有才人出,诚不欺我,想不到又有剑道之雄问世。”

萧慕面带笑意,与杨羽清四目相对,不由莞尔:“好高名的手段。昔年家父曾言,令尊剑术,堪有造化之功。虽未亲眼见识,但凭阁下能为,已知令尊不凡。南杨北萧,司徒宫堂,如今五大传奇三方汇聚,着实可喜,亦是可叹。”

“呵,可喜,可叹?”

杨羽清悲然冷笑:“的确可叹。五大传奇虽未熟交,亦无怨怼,如今,却是不得不见个分明。”

说道最后,目光缓缓移向场中那个如冰一般的女子。“不错,”南宫欣舞迎风而立,衣袂翩然,仙姿如画:“十年前,你我尚未分个高低,今日恰逢其会,着实应当见个分明。”

稍作沉吟,又道:“你若败,云破月你自行取走,却是不得再寻点苍剑派事端。”

感怀身世,眼中同情有之,相惜有之,碍于立场分明,终究不得不抱剑以应。缓缓走出桌案,足下一踏,积雪震撼,剑痕消散。“如此,甚好。”

一声好,黑影动。霎时虚身留影,激起雪花舞荡。风雪漫天,一道冷冽剑气,穿破风雪阻碍,直逼南宫欣舞喉上一分。剑气夺命,只在须臾。南宫欣舞脚不移,身不动,一双秋水溶月的眸子,愈发冷峻清寒。双手一震,两道白绫惊世而现,溶于山色云海,浸于银雪含苞,。骤然黑影一顿,杨羽清剑指凝力,却是撼不动白绫威仪。口中一喝,剑气沛然吞吐,白绫鼓荡,二人竟是同时退后一步。初交手,平分秋色,再交锋,各自震撼。且见杨羽清招行山海大川,开阖不羁,剑指扫过,便是剑气流转,劲风飞旋,长臂挥舞,冰雪不落。反观南宫欣舞沉着以应,避实就虚,似小桥流水,如软如绵。玉指芊芊,白绫犹如活物,一者纵,一者横,双掌错弄,一招双法,尽显不世根基。“好招!”

左剑使但见南宫欣舞手段,以白绫为剑,剑意挥洒间,又有宝剑不可及之妙处,不由心中叹服。一旁萧慕却是神色收敛,不敢言语,生怕惊动这绝世之会,心中暗自称赞:“南杨北萧,司徒宫堂,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如此剑中翘楚,当世不凡。”

思忖之间,战中二人已是交手数招。来回几度,对方深浅,了然于胸。式式看似逼命,招招实为试探。曾经一面之缘,身世如此相仿,是同悲,是同感,也是一份相惜。身形却是不见丝毫减缓,招式愈发凌厉。风乱雪残,一黑一白,两道身形尽展绝妙身法。腾若闪避,如龙似凤,脚下方寸,积雪溃散,露出原本青白石面,映着两条快愈惊雷的身影。蓦得,杨羽清招式一变,旋掌纳风,掌行剑式,招快,式狠。同时,脚踩行云步,似流水落花,片叶不染,于纯白无尘中,行以幽冥鬼魅。南宫欣舞身负绝阴武脉,武感较之常人,本就清明非常,兼之背负仇恨,淫浸武道十余年,剑上修为,妙至巅毫。手拨白绫,迎风而舞,宛如歌台舞者,姿态曼妙,若非一袭寒梅冷香,真令人陶醉其中。然而,白绫挥舞,却是招行极端,剑风呼啸。愈战,愈是心中震骇。南宫欣舞口中虽说高低未分,但当年交手,南宫欣舞手段已然胜出杨羽清少许。十年不见,南宫欣舞只觉对手深不可测,招式如江海连绵,不见破绽。当下手中再加三分力,侧身扬臂,风雪骤然一滞,唯有白绫迅影,挽出落花无数,翩翩欲舞,连打杨羽清周身大穴。“嗯?”

萧慕口中迟疑,星目却是一亮:“是‘望梅六影!今日一会,方见真切。”

低吟未落,白绫化点、刺、挑、勾、穿、缠,一连六式,如影随行,纠缠杨羽清不能反招回应。“杨兄接剑。”

一声脱口而出,张凤兮扬手一挥,便见一条雪亮白刃,落入杨羽清掌中。一剑在手,杨羽清快步急退。振臂一抖,剑花朵朵,顿时白绫已被削断尺许,换得一口喘息之机。战势一滞,杨羽清反手推剑,掌中二尺宝剑激射而出,送还张凤兮,口中称谢。张凤兮这一番举动,无疑有助杨羽清,不由惹得场中众人目光。张凤兮浑若未觉,好心提醒:“杨兄小心。”

众人本是惊奇,张凤兮何以相助,随即一想,杨羽清生父杨普明,亦是天玄教宗之人,倒也释然。何况杨羽清手无寸铁,较之南宫欣舞,本就吃亏几分。此番变故,南宫欣舞却是恍若未闻,招式不停,一手操绫为缠,一手弄绫为打,白绫飞旋,宛如飘雪漫天,冷风飒飒,如水如冰,割得人生疼,如云如雾,令人难以揣摩。“好生精妙的招式。”

右剑使只见南宫欣舞招法水云之妙,不由心生赞叹:“而今算来,论剑台许久未有惊世剑招留下,不免令人心中叹惋。”

一侧萧慕,凌然不动。他既然继承洛阳萧家“剑秀”之名,剑上造诣,可见一斑。剑意通心,双眸愈发漆黑深邃:“修意不修剑,以白绫为剑,融合南宫一脉独门心法,果见奇妙所在。”

说话见,杨羽清身形百变,于层层杀招中辗转闪避,忽得口中叱咤一声,剑指凝风,一招平划而出,八面风动如潮,飞雪为之一倾。与此同时,南宫欣舞两道白绫并行而出,疾风鼓荡,片雪难惹,风雷生气,只在白绫交会一瞬,乍然怒响。极招一瞬,黑、白双影身位交错,雪花倾颓而落,洒满一地。白雪茫茫,一片白绫残片飘落,南宫欣舞秀眉微蹙,,双手一撤,将半截白绫丢落在地:“杨家剑法果然奇妙非常,南宫认败。不过若要寻点苍剑派事端,总有再会之机。”

转身,朝萧慕三人一抱拳,道:“技不如人,南宫告辞。”

说罢,长袖一挥,离开论剑台。“‘平沙怒马凌山关’!好,较之令尊,更见功力。”

左剑使起身,斜手,示意杨羽清入座。论剑台素来只以剑道问雄,无关善恶对错。眼下,杨羽清既然在剑术上胜过南宫欣舞,这论剑台自然有他一席之地。杨羽清却不入座,左手骈指化剑,在南宫欣舞桌案前一点随即说道:“听闻论剑台有留招之说,杨某不才。”

说罢,转身欲走,目光斜处,蓦然停留,半截白绫映入眼帘,不知情出所以,俯身拾起,收纳怀中,渐渐远去。“嗯?”

但见桌案纹丝不动,众人不由心中惊异。杨羽清剑法上乘,又身处论剑台,断然不会游戏。萧慕稍作思索,眉头舒展,目光流转,撇向至今未发一语的韩严生。一时四目相对,萧慕稍作点头。款款一笑。“是剑意。”

张凤兮单手轻拍桌案,却见那张桌子立时由中折断,一时木屑飞腾,不由称赞。待得木屑消散,断口正中,露出一道一尺来长的剑痕,招逝人去,气劲犹存。左剑使见识广博,一眼之下,瞧出端倪:“是‘长风三叠剑’中‘沧海映月照古今’。算起来,已有二十年未见杨家剑法。不想故人不在,晚生后辈,却是胜得其父三分。”

身形微斜,看向萧慕的眼中,不由浮现几分意味深长。南杨北萧,各展绝艺,震惊满座,便是不知眼前北萧中人,是否要争上一争这南北排名。萧慕若有所思,茶杯在握,却是迟迟未曾饮下,对左剑使神色,毫不知觉:“绝阳武脉,竟然是绝阳武脉。”

思忖之间,双眸不由转向客位上那个深沉不语的少年。韩严生若有所感,再度回目相应。“呜呜……”春意阑珊,满目嫩草翠绿,却见一孩童跌坐草丛,凄然哭泣。身侧,一名白皙女童凌然而立。纵然年纪尚浅,却是气度非凡。“你愿意拜我为师么?”

女童看向眼前哭泣的男孩,颜色肃然,不苟言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

男孩擦干眼泪,看向女童,满是怀疑。“因为跟我学了武功,你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也不会挨饿。”

“那你是什么门派,武功厉不厉害?”

“我是碧落青天的人,你说我的武功厉不厉害!”

女童傲然而立。“这一拜后,你便是我的徒弟,我带你买肉包子。”

女童双手背后,转身离去。脚步迟疑,察觉男孩紧随其后,扭头问道:“怎么?”

男孩脸上,露出三分尴尬,三分羞涩:“师父,我……我好饿,能多买几个么?”

“呵,”女童不禁莞尔:“好,为师说过不会让你挨饿,肉包子你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你……当真要走?”

年轻女子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本想挥手道别,却忍不住心中伤怀,出声挽留。“师父,”少年提了提手中金耀如曦的长剑,道:“男儿志在千里,我定要闯出一番天地。”

少女默默从背后取出一件干净的青色长袍,交到少年手中:“那你便要记得,无论何时,此处便是你的家。”

少年收起青衣,长身离去,独留少女,只身孤影,立尽斜阳。转身,泪水划落脸颊,却是无言。看着被针刺得满是伤口的双手,全然不觉疼痛:“愿你平安喜乐,此生无忧。”

泪水滴落,在风中破碎。白衣如雪,如此寂寥。“嗯……”洁白如玉的脸颊上,秀眉紧蹙,柔荑般的手指,按了按眉头。睁开眼,天青水绿,竹筏悠然。两侧翠竹,摩挲着欢快,宛如情人相偎。“堂姊,你又想起他了?”

一身纯然,不惹纤尘。说话之人,表情淡漠,语出关切,却冷漠得全无情感。看向远方的眸子,平静,如水。此刻已是夏至,她的肩头,依旧披着雪白的狐裘,脸色略微苍白。一丝暖风吹拂,她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稍定心神,看向远方的眸子,落下竹叶偎依,幽幽作叹。“无碍。”

白衣女子揉了揉眉弓,摇头道:“只是近日疲惫罢了,没想竟睡了过去。”

低头看了眼指尖针眼留下的伤口,恍如从前:“你呢,还想着那个与你一般境遇的杨家人,还是那个破了你望梅六影的杨家人?”

南宫欣舞闻言一震,沉思片刻,方才说道:“若是前来滋事,唯有生死。”

语寒,人更寒,紧握的双手,似要下定决心,似是欲雪败绩。“哼,”但听得一声娇嗔,二女身后,盈盈而来,便是一名粉衣少女。且见此女端得娇美可人,脸上稚气未脱,一双秋水无暇的眸子,未语意先生,着实令人疼爱:“那个姓杨的,不过运气而已,南宫师姊惊才艳艳,剑法通神,姓杨的又岂会是敌手?”

粉衣少女撑着竹篙,闪烁一对明星,眼中满是拜服。不及二女说话,粉衣少女又道:“前方便要靠岸了,不若下去游玩一番,这河上景色虽好,看多了,也是无趣得紧。”

眼见岸边草出新绿,苍翠欲滴,一如画中境,粉衣少女不由心神往之。南宫欣舞默不作声,她身侧白衣女子黯然摇头。起身接过粉衣少女手中竹篙,反掌一推,竹篙直贯入河,惊起波澜跌荡,竹筏受力,作离弦飞箭,一跃而出,停靠岸边。“北堂姊姊好生厉害,不若教我一手,也好让门中师弟师妹们,乖乖听我的话。”

粉衣少女见白衣女子甫一出手,已然显露不世根基,不禁大声叫好。“呵,”白衣女子闻言,神色一晃,徒添黯然,口中却强自回应:“你天资聪慧,若潜心修习点苍剑派武学,今日成就,不在令姊之下。何况南宫身负绝艺,你若诚心,她自然不会藏私。”

说着,一提竹筏上横置的长布包裹,披挂身后,一步迈下竹筏,眼前竹影交错,苍翠欲滴,化作舞曲曼妙,,情人私语。南宫欣舞见竹筏靠岸,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袂,如凌波微步,翩然而降。正欲转身接下粉衣少女,玉指却是停滞半空:“嗯?剑声!”

不及思索,只觉背后劲风已至,生疼之间,一条人影擦肩而过。白衣女子正欲出口喝止,那人已经停驻脚步,歉意满怀,抱拳道歉。且见来人,身着白色长袍,腰带描银,绘出云海翻涌,脚踩登云白靴,衬着身形倾长,风姿卓越。面色如玉,脸颊似削,鼻梁高挺,又有几分坚毅。背上斜跨一张四尺余长布包,躬身致歉之间,露出半张琉璃宝玉。白衣女子眼力过人,惊疑之间,便要发问,哪想粉衣少女已然跳下竹筏,芊芊玉指,指向那人鼻尖:“你这人好生无礼,看着一副好模样,行事倒是唐突,这般作歉,莫不是以为我们好欺负的么?”

“哼哼!”

又是一声冷笑传来,随即阵阵弦音流转,震骇群鸟惊飞,竹叶凋零。曲调骤然拔高,劲风撼四野,草木摧折,山河动荡。“抱元守一。”

白衣女子出言提醒,却是慢了一步。粉衣女子功力不及其余三人,弦音所至,气血翻涌,面色如潮,晃身退步,口喷血箭。见状,白衣男子快上一步,长臂伸展,扶住粉衣少女,一探脉息,剑眉凝固:“弦音伤体,被内家功力封锁三焦。”

闻言,南宫欣舞已知粉衣少女被内家弦音功夫震伤,顾不得聚气凝神,便要出手相助。白衣女子抢先拦下:“此事交我。”

说罢,盘膝坐下,手掌一扯背后布条,一张冰纹古琴,横放双腿之上。十指抚弦,错音如潮,声色清正,一挽天地倾颓之势。弦音交错,一者凶煞,一者刚和,霎时四野风乱,沙石奔走。白衣女子三调连发,心知对手能为,一指勾弦,宫音做杀,怒化三千气海。一调变色,鬼神辟易,随即又是一声呕血之音,白衣少年大惊失色,出言阻止:“手下留情!”

不做停留,纵身跃入竹海深处。白衣女子双掌一挥,曲生怒潮,再闻断弦铮鸣,继而散去功力。南宫欣舞快指连发,化开粉衣少女被封“神封”、“步廊”二穴,稍作推宫活血,粉衣少女这方醒来。“好生歹毒的音调,你且在此护着裴家妹子,我自行前往。”

白衣女子说罢,提起冰纹古琴,消失眼前。有南宫欣舞玄功加持,不过片刻,裴静姿气息已顺,一跃而起:“那贼小子好生无礼,南宫师姊,我们定要向他讨个说法不可。”

裴静姿自幼便是裴风战掌上明珠,说不得,打不得。本为弦音破了心神,伤了气血,心中记挂,却是白衣男子唐突,这便带着南宫欣舞,急急追去。南宫欣舞闻言苦笑,心知堂姊既在,断然不会让裴静姿吃了亏去,却仍不由加快脚步,以免徒生端倪。初次照面,只觉那个白衣男子,甚为熟悉,惊起心中波澜一分,浑然不觉,裴静姿此刻面色生出一丝羞红。急追而去,但见竹林深处,蜿蜒一弯清溪。清溪两侧,各自站立一名妙龄少女。对岸少女一袭玄色劲装,身侧长琴,琴弦尽数断去,想来,适才凶煞琴音,便是此女所发。此刻朱唇染血,愈发惹人疼惜。面容神色,却是忿恨非常,眼中几分嘲弄,看着白衣女子,口发嗔言:“北堂燕,此处太原之地,非你西南地界,莫要逾越。”

又朝对岸青衣女子讥讽道:“边家仇怨,莫不是要外人相助?好得很,边家子弟,不过如此。”

明知激将,青衣女子偏偏入彀,长剑挥洒,划出一道泾渭分明之地界,白衣男子有意劝阻,青衣女子却似洞悉在先,冷然喝止:“宋珩,家兄曾言,若有疑虑,当先听你判断,但此刻便让城青放肆一回,也莫让他人小觑了去。”

说时,长剑横胸,流光含煞,冷锋内藏。“嗯?”

南宫欣舞凝眉沉思:“边家,城青?”

随即,目光流落在那名唤“宋珩”之人身上,一时心神摇摆:“福州宋家之人?宋珩,宋珩,名字如此相似。”

思忖之间,北堂燕一步踏出,白衣如流,气华自生,花草为之一矮,听她言语肃然,似霜雪初降,令人心中不由一寒:“碎梦琴,你是千手罗刹林娇?近年来中原武道,死于你手下无辜之人,不计其数。今日既然相遇,便以命相偿。”

“无辜?”

林娇闻言大笑,形如疯态,面露狰狞:“这世上,岂有无辜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负心薄幸之徒?贪图美貌,贪图富贵,便可抛却白首相依之人。此等贱坯,难道不该杀么!”

北堂燕浑身一震,不禁倒退一步,眼前,又是那道飒然身姿,转瞬,怒喝一声:“住口!”

与此同时,边城青怒发冲冠,藏锋剑随身而动,凌空一旋,划出冰轮逆转,直逼林娇天灵。林娇眼见来人招行极端,身动鬼步,扬手一抬,雪亮银芒,吞吐如虹,隔开逼命杀招,运掌刁钻,似打似抓,拍向边城青胸口。边城青一见林娇掌中短剑,怒火更甚,顾不得躲避,合身扑去。“不可!”

宋珩大喝一声,正欲出手阻止,却见脚下剑痕清晰。他深知,边城青此女极为好强,纵然出手相救,亦不过换得日后交情决裂。武者尊严,岂容轻犯?念此,遂又收回脚步。南宫欣舞看在眼中,秀眉急蹙,心思不知。倒是一侧裴静姿,见状一惊,失声道:“是以命换命之招!”

林娇未曾料到边城青决意如此,妙龄之年,却能浪抛性命。若是这一掌打实了,边城青固然九死一生,而自己亦难幸免。当下再不犹豫,侧身连退。边城青双眸赤红,杀意攻心,一招不成,便是连绵剑式,做大江缺堤之势,汹涌而来。一招一式,在杀不在守,已然心生同归于尽之念。“我曾听闻,边城青乃巾帼豪杰,行事岂会如此有失偏颇?”

北堂燕心中疑窦丛生,悄然发问。宋珩双眸片刻不离边城青搏杀身姿,是担忧,亦是无奈:“林娇手中短剑,名唤‘霜流’,乃城青袍兄边城焕与林娇定情之物。只是不知为何,林娇竟用此物,挖出边兄心脏,并将边兄悬挂枯树上,写下‘杀尽天下负心薄幸恶贼’十字。”

“嗯?”

南宫欣舞语气清冷,不着人世情感:“若当真负心薄幸,自是该杀,只怕其中有所误会,倒是害了边城焕,亦是误了林娇。”

说话之间,边、林二人交手数十招。招招强,式式险,生死只在一瞬。此二女,早先受北堂燕弦音震荡气海,此刻元功再损,已是香汗淋漓,气力渐空。林娇修为胜上一筹,无奈边城青皆为霍命之招,一时逼得技拙。且战且退,口中又是鲜血划落:“边城青,你欺人太甚!”

娇咤一声,拼着肩膀硬受一剑,一个“鹞子翻身”,避开剑圈。双足一定,左掌快翻,便是星光点点,分打边城青“膻中”、“玉堂”诸要穴。边城青一心在杀,性命高悬,浑然不顾,剑式不改,一片青辉映骄阳,再行极端剑招,誓要诛眼前仇人于当下。眼见佳人再踏地狱门,宋珩心念一横,快身相救。南宫欣舞白绫在握,扬手飞甩,如惊雷电闪,推开边城青。饶是如此,仍是慢上一步,一根牛毛银针依然深入骨髓。林娇一招得手,碍于此处人多,是敌非友,不敢恋战,抽身离去。北堂燕纵身欲追,却见边城青身形一晃,跌落在地,心叫:“不好。”

便要查看一番。哪知,边城青已是不省人事。宋珩眼疾手快,扶住边城青,不做迟疑,一手撕开边城青中针肩臂衣衫,但见伤口泛出一丝黑血,情知针中必有剧毒。不敢拖延,拔下细针,朝伤口吸了几口,转头吐出,黑血如漆,洒在翠绿新草上,不过须臾之间,花草颓萎,一片败落之象。接连数次,直至吐出鲜红,方才作罢。“林娇号称‘千手罗刹’,这一手暗器功夫,的确俊俏得紧。”

北堂燕取出一张方巾,抱住银针末尾,端放眼前,打量再三,这方说道。裴静姿冷哼一声,满是不屑一顾:“暗器伤人,末流之术。我南宫师姊剑法通神,可是论剑台请帖相邀,比之那妖女,强上千万。”

“此事休要多提。”

南宫欣舞柳眉倒插,对于论剑台之事,心中犹是难以释怀。看向宋珩的眼神,愈发复杂。宋珩默不作声,为边城青切脉诊断,稍稍放下心来,起身朝南宫欣舞一抱拳,再三言谢。南宫欣舞收回白绫,淡然道:“不必。”

转身对北堂燕、裴静姿二人道:“如今兴致已失,多留亦无是无益。”

不待裴静姿回应,已与北堂燕联袂而去。裴静姿朱唇微翘,玉指芊芊,指向宋珩鼻尖,一派盛气临人:“你今日欺负我,总有一日,我要你偿还回来。我是点苍剑派,裴家二小姐,裴静姿,你可要记住了。”

说罢,快步追向南宫欣舞二女。“裴家二小姐,裴静姿!”

看着三女消失眼前,宋珩眼中冷冽一瞬,嘴角不由浮出一丝嘲弄,三分恨意。失神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瓶来,拔下红盖,倒出二粒赤红药丸,一粒捏碎,涂抹伤口,一粒喂边城青服下。随后,骈指作剑,点在边城青背心“灵台穴”上,玄功默运,为其引导药性。不多时,边城青体内毒气散去,这才悠悠醒来了。双眸睁开一瞬,立时跳将起来,却是浑身乏力,复又跌坐地上,急声追问:“那贱女人呢?”

却见宋珩也不答话,手中提着那柄藏锋剑,好生端看。边城青心中焦急,张口又问了一遍。宋珩冷哼一声,骤然手掌翻动,便是狠狠一巴掌,扇在边城青白脂般的脸颊上,印出五道通红的指印,口中愠怒道:“边兄从前说的话,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随手,将藏锋剑丢在边城青脚畔,道:“边兄知你心性,请人铸造此剑,藏其锋锐,便是要是收敛脾性。而你,却枉顾性命。若非南宫欣舞出手及时,你已然步入黄泉,我又有何面目面对边兄。”

“我……”边城青有心辩论,却被宋珩挥手打断:“此事你自行思量,若仍以为性命事小,此后分道扬镳,权当未曾相识。”

起身欲走,边城青慌忙之间,伸手便向宋珩抓去,哪想肩臂一阵钻心疼痛,不禁哼出声来。宋珩出言虽重,却心含关切。听闻边城青吃痛苦哼,气火也消了大半,急切扶住那道消瘦人影,无奈一叹:“此事就此作罢,往后不得再如这般莽撞。”

看着佳人脸上指痕,暗自后悔。边城青应了一声,之间自己肩臂衣衫撕裂,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脸颊一阵滚烫。长长舒了口气,定下心神:“林娇受北堂燕弦音之力,破了多年琴上修为,想来近日内,不会走跳武林,复仇之事,只得推迟。哥哥既然让我跟随于你,此后你有何打算?”

“呵,”宋珩眼中精光汇聚,伸手按了按背上包裹,心念流转:“幼年相助,本当言谢,无奈造化弄人,当真可笑。”

眼光一动,望向南宫欣舞三女离去方向,唯有黯然。眼见天色将暗,竹林昏沉,再是多做逗留,着实不便。心知边城青虽已身无大碍,但毕竟毒气方清,不免人顿疲乏,小心扶起,缓缓离去。不过多时,眼中余光一瞥,但见身侧竹枝上横挂一片白布,心中自有计较,不做声色,悄然取下,收藏怀中。日移月升,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宋珩安排边城青一人住下,自己径自离开酒馆。取出白布,却见白布之上,隐约露出一行小篆,笔记娟秀,显是出自名门闺秀之手,笔锋沉力,足见其人手掌功夫相当了得。玩味一笑,依着白布所留文字,渐渐远去。天色入黑,太原街道,灯火高悬,人来人往,喧嚣一片,好不热闹。偏角一处茶社,宾客满座,伙计手提黄铜长流壶,往来添水,满头大汗。眼光流转,落在角落深处。切见一名蓝衣白裘的少女,静坐如钟,独自品着杯中佳物,神色淡然,不疾不徐,一如仙子之姿。倒是满面冰山,徒然令人难以接近。宋珩轻笑一声,对面而坐,提起面前早已沏满茶水的杯子,送入唇前一泯,入口稍有清香,却是早已冷去,不由面露歉意:“在下来迟,还望南宫姑娘莫要责怪。”

南宫欣舞知晓来者何人,头不抬,眼不转,朝杯中轻吐兰香,细细饮下一口,半晌,方才“嗯”了一声:“不过片刻,宋兄不必自责。”

宋珩闻言,暗生愧疚,传闻南宫欣舞生性疏冷,今日一见,诚不欺我。心知南宫欣舞留言相邀,必是有事相商,但此刻心中平静,反倒不愿打破:“白日多谢南宫姑娘出手相助,不然只怕城青凶多吉少。”

南宫欣舞淡淡回应,轻轻放下茶杯,不言语,只是流波百转,在宋珩脸上数多打量起来。一时间,宋珩心生寒意,思念电闪,暗中苦叹,继而款款一笑:“南宫姑娘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说着,将怀中白布放置桌案。南宫欣舞玉指芊芊,白布握在手中,真力一发,顿时白布碎裂,难以拼接。一手功夫,直惊得四周众人心惧不已,稍稍靠近之人,已是草草付了茶钱离去。店中伙计心有不悦,却是不敢招惹,只得故作不见。宋珩见此女手段高明,多有震慑之意,不禁摇头苦笑:“如此一来,可是惹得店掌柜不快了。”

“少了无关之人相扰,正是再好不过。”

南宫欣舞言语之际,将茶杯推开,脸色愈发冰冷如霜:“你是宋珩?武林传言,杨羽清就是死在你的剑下?”

宋珩眼一凛,正色道:“剑技切磋,无关胜败。可叹杨兄血气逆冲,在下不及出手阻止,方至憾事。”

“嗯?”

南宫欣舞似犹似疑,柳眉微挑,又道:“杨家武学,刚猛霸道,运至极端,的确有碍气血运行,而入走火入魔。”

眼光在宋珩身在停留片刻,接着说道:“你既然姓宋,可是福州宋家之人?”

宋珩听出南宫欣舞一口报出自己家门,一时心喜:“微末家族,竟能入得南宫姑娘之耳,荣幸之至。”

“荣幸不必。只是我与宋家之人有所相识,却是不曾听闻阁下名讳。”

南宫欣舞淡然说道,手按桌面,已是真力满提。宋珩识得厉害,一来不必无端树敌,二来以南宫欣舞之能为,自己全身而退,亦是不能:“实不相瞒,在下六年之前,已随叔伯远出海外。何况无名之人,怎能入得南宫姑娘眼中。”

“呵,无名之人?”

南宫欣舞冷笑一声:“杨羽清于论剑台风采非常,又有‘剑神’之名,能打败他,你已非是无名。”

话锋一转,面色柔和些许:“令兄宋源最近可好?三年未见,不知可还是喜爱雨前龙井?”

“嗯?”

宋珩疑问一声,道:“南宫姑娘可是记错了,家兄单名一个衍字,而且素来不喜饮茶。听闻家中长辈所言,三年前家兄离开福州,久久未归,莫非南宫姑娘知晓其中缘由?还望不吝相告。”

南宫欣舞面色惆怅,一时愁怨百结,尽付黯然一叹:“令兄已于三年前被贼人所害。”

“什么!”

宋珩闻言惊怒,跳将而起,身形微晃,后退一步:“南宫姑娘,此事开不得玩笑。”

南宫欣舞静默良久,看向宋珩的眼中,唯有苦楚、悔恨,手,已不知合适,紧紧握住,白玉般剔透的指甲,嵌入掌心,浑然不知疼痛:“此事,我又如何会玩笑?若非亲眼所见,亲手所埋,又如何敢与你说道?”

宋珩剑眉紧蹙,坐将下来,仍是不可置信:“家兄为人和善,哪里会结识仇怨,其中定有变故,南宫姑娘,此事你可知系?”

先前说话,多有几分玩笑,如今乍闻噩耗,不免怒火攻心,悲愤交加,碍于眼前之人,又是偏偏发作不得。“此事的确因我而起。”

南宫欣舞整理思绪,压低声音:“两年前,我为调查南宫一族灭门惨案,离开点苍剑派,南下之时,偶遇令兄。令兄的确是个侠骨热肠之人,知晓其中缘由,挺身相助。一个月后,于南宫旧址,发现端倪,却被贼人抢先一步。我二人奋力追赶,不想落入贼人圈套,令兄为护我性命,最终被贼人所害。”

说道最后,神思追忆,似乎又回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苦叹道:“或许正如令兄所言,我的确是一个孤高冷傲、性情执拗之人,只会惹人厌恶,为人带来厄运吧。”

“凶手何人?”

宋珩双目怒睁,咬牙切齿道。南宫欣舞螓首微摇,宋珩见状,冷哼一声:“以你‘白梅落雪’之能为,竟然看不出贼人身份,呵,此话未免言不符实。”

一声“白梅落雪”,已然言语轻蔑。南宫欣舞闻言不怒,眼中自责,令人心中怜惜:“其时,我‘望梅六影’之功并未大成,不然断不至于悲剧如此。那贼人武学路数极为怪异,行招之中,皆为八派剑法,着实不能窥探武学根基。”

“嗯?”

宋珩稍作冷静,道:“使用八派剑法,必然只为隐藏自身武学。能够熟悉八派武学之人,纵然非是八派中人,也断然与八派离不开干系,包括你们,点苍剑派。”

“宋兄因我而亡,又是家族惨案,此事我定当一探究竟。倒是你,既然是宋兄胞弟,只望你莫要深入其中。”

南宫欣舞深知眼前男子定将追查此事,其中风险,她深有体会,不敢连累他人。宋珩又是一哼,道:“不必,此事在下自会处理,倒是你先前所说端倪,究竟为何?”

南宫欣舞见劝告不果,也知晓仇恨一事,绝非外人所可代为:“我曾检查过南宫一家亡者伤口,一剑封喉,干净利落,而且行招流风,如此剑法,武林之中,唯有一家可为。”

“剑法流风,飘逸不羁,呵,”宋珩怒极恨极,嘲笑一声:“想不到洛阳萧家的人,也在其中。”

起身抱拳,道:“时候已晚,在下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抬足将欲离开,瞥眼所见,南宫欣舞神魂似失,颓然而坐,心中不忍:“家兄所言,在下虽不能洞悉全豹,却也能猜出三分。想来武林仇怨,最是凶险,家兄定然不愿你涉入其中。”

稍作停顿,又道:“在下不日将往贵地拜访令师。杨兄临终之前,托在下将点苍剑派失物归还,还请南宫姑娘行个方便。”

说罢,长袖一舞,再无回头。看着宋珩远去身影,南宫欣舞悲伤渐淡,悔恨收敛,又是一番冰雪霜寒。紧了紧披肩狐裘,幽幽吐出一口气来:“但愿你真是宋家之人,而非杨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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