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仙姑三个字,足以镇住江湖。“日寇打不打到北平,跟我这唱戏的不相干。这位先生,你请回吧,姑姑她不会见你。”
“这。”
定盘星一阵恼怒。要不,自己干脆打进去?身为八奇之一,他一个打十个还是绰绰有余。看出定盘星想动手,童子笑了笑,拔地而起,居然又在长高!足足有四米多高,打篮球都不带跳那种:“敢在仙姑头顶上闹事,你们张四太爷来了都不好使。走不走,再不走,我踩死你!”
“国难当头,仙姑岂可作壁上观?”
“放肆!”
那人一脚踩下来,砖裂了好几块,脚印比脸盆还大。那人其实只有三尺高。他那四米身躯,是江湖戏路“蜂麻燕雀”的障眼法。他每吹一口气,就拔高一尺,十二尺还不到头,真的可以踩死人。定盘星吃了闷亏。自己跳起来都碰不到对方膝盖,那还打个屁啊。南下前,老爷子给了他一个锦囊。定盘星把锦囊打开。里头半张纸,要定盘星念出上头的话。定盘星后退几步,怕对方踩到自己,大声朗读:“啊,我爱你啊我爱你,就像星星和月明,就像飘过大海的瓶儿。啊!就像秋天丰收的玉米丁!”
很明显。这是一首格调优美,用墨细腻,笔锋抑扬顿挫的现代抒情婉约朦胧爱情诗。这种高文化水平的文学巨著,只有我家老爷子写得出来。为啥朗诵情诗呢?因为这是写给灰仙姑孙女的!精忠报国,不妨干一干。谈情说爱,不妨搞一搞。这是我家老爷子的人生格言。当时他年轻,长得帅,本事又大,江湖上一大半年轻女人他都认识,都撩过。灰仙姑的孙女嘛,也不是不能勾搭。砰!果然,情诗还没朗读完,院子里头先不淡定了。一个瓦罐丢出来,差点打破定盘星的头。定盘星跳开,喊道:“仙姑,这可跟我没关系,这是某个姓夏的混蛋,托我带的话。他马上就要死了,欠你家的,怕下辈子也记不得了,就不还了啊。”
“滚进来!”
一声凌厉呵斥。四米多高的人拉着定盘星衣服,直接跨过围墙,进到屋内:“姑姑,你不是说什么事都不能打扰你嘛。”
“闭嘴,再说话,我把你关在茅房。”
“哦。”
那人赶紧放下定盘星,又缩小成三尺侏儒,跑到门口耍石头。定盘星见到了这位深居简出的灰仙姑。传说这位仙姑已经九十多岁,却跟三十岁女人一般。除了头发花白,脸上几无皱褶。已经不能说保养的好,而是有驻颜术!“夏守龙还没死吗?”
灰仙姑语气不善。定盘星尴尬:“快,快死了。”
“他在哪?”
“奉天宪兵司令部。灰仙姑,快去救命吧,晚了人就真的死了。恨他风流,不也得把他活捉了,再阉了他?”
到底是好兄弟。定盘星一开口,就是断子绝孙的路子!“哼!”
灰仙姑在堂前礼佛,参禅打坐。本不想置身江湖事,然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那诗,着实动了古佛的心。“也罢!”
念罢了一卷《心经》,难复心中之念,仙姑终于起身,只瞬息,就换了农家女子打扮,备好行囊。如弱柳扶风,西施捧心,眉宇间寄存年华之美,毫不像九十岁老人,倒像才露尖尖角的少女!仙姑出了府门,一身仙家气质,不似凡人。对门口童子淡淡吩咐声:“且好好看家,我出关一趟,半月便回。”
“是。”
当二人走出西大街。空空荡荡的广场,冒出七八十个不同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围拢:“恭送仙姑!”
“走了。”
仙姑走得潇洒,一挥云袖,丝毫不带眷恋。二人去了北上火车,但并没有抵达奉天,而是转道去了当时伪满洲国的首府,长春!车上,灰仙姑望着窗外,干净的脸无一丝瑕疵:“你不是说,夏守龙那混账东西被关在奉天宪兵司令部,去长春作甚。”
“仙姑有所不知。康老头叛变,投了日寇,你我都是他心腹大患,冒然入奉天,恐牵连无辜。还是去长春一趟,那里才是关东军高层的聚集地。”
“哦?”
灰仙姑多看了定盘星一眼。隐隐感觉,这次事件不是那么简单。二人抵达长春,已是五月。七天前,武藤信义命关东军南下,强渡滦河,为日寇肢解华北打下基础,被当时天皇授予“大元帅”勋章。这无疑比大将更高一个层次,武藤信义裹挟着关东军在东北释放他的野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二人进入长春,伪装商人,到了一处豪华官邸前。西式汉白玉门柱,铁罗兰狮头花园门。门口列兵荷枪实弹,明暗火力点十几处,高位有巡逻岗哨以及重机枪,便是大罗神仙也闯不进去。远远就能看见房顶上的狗皮膏药旗,官邸之中,必住着关东军核心人物!定盘星一笑:“那就是最近被授予大元帅勋爵的关东军大将,武藤信义宅邸,他平常在里面办公,也在里面休息。”
灰仙姑被震惊到了。定盘星不带她去救人,反而带他到了关东军司令部大门口。“你们盗门,准备刺杀武藤信义?”
定盘星冷冽唇齿,压低声音道:“这畜生杀我百姓,侵我国土,不该死吗?”
“告辞!”
仙姑转身就走。天啊,那官邸巡逻卫兵不知几百,更距军营不过十里。周遭防御严密,堪称绝户,莫说她只是号称仙姑,便是真仙姑来了,莫非能于万军之中,取那日寇大元帅首级?“仙姑。”
定盘星叫了声,“虽说仙姑是避世之人,难道就没一点爱国之心?时中华危难,你我若不奋命,难道要我们子子孙孙做亡国奴吗?”
仙姑回转身,脸色难看到极点,一字一句道:“张四太爷疯了,不,你们盗门,都疯了!”
定盘星挺起胸膛:“我盗门弟子多是草莽,不能建设工业,也不能领兵作战。杀不尽那百万关东军,杀他一个大将,还是绰绰有余。仙姑若怕了,尽管跑回去,做你的尼姑,吃斋念佛,我一人留在此处!”
“你。”
仙姑银牙轻咬,眼中恼怒。转念一想,呵呵道:“好个激将法,是夏守龙那混账要你说的吧?”
“啊,今天天气不错。”
定盘星打岔。仙姑自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不过就盗门这点人马,想刺杀陆军大元帅,怎么想都不可能。“不错,咱们这一辈人不拼命,意味着我们的子子孙孙要流血。也罢,你们盗门是怎样计划,难道我们两个直接冲过去?”
“当然不是,只需仙姑的驭兽术。”
“今晚动手?”
“不,还要等。”
“等到什么时候?”
定盘星顿了顿,这是盗门最高机密:“等到官邸乱起来。圣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仙姑信不信,就是这几十天,春风得意的武藤信义就会暴毙身亡?”
“哦?”
见定盘星不愿透露计划,仙姑不再过问。二人就近寻了个房子,暂且在长春住下。灰仙姑之所以被列为八奇,能得张四太爷倚重,乃是她有一门绝技。会言“兽语”。即驭兽术。像耗子、鸟雀、毒蛇、黄鼠狼,这些动物仿佛能听懂仙姑的话,任由仙姑指挥。关东军会防着刺客,却防不了动物。只要仙姑用驭兽术,招几只耗子偷入官邸,即使有日寇看见,只怕也不会认为耗子能闹什么大事。这一等,就是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屈指数来,张四太爷一行,已被囚禁半年。随着义勇军被打散,他们一行人随时会被日寇处决,局势岌岌可危。仙姑催了几次。定盘星绝口不提,只是让等。终于等到七月底,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毛月亮挂在云里,夜幕下的长春死寂得可怕,连狗叫都没了。灯火通明的司令部官邸,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喧哗起来。鸡飞狗跳。内部大乱,高级保健医生扛着药箱,随即一辆汽车疾驰,向着野战医院开进。诺大官邸,一时乱作一团,各级指挥官也人心惶惶,无心工作。“仙姑,仙姑。”
定盘星放下望远镜,急促喊了几声。“来了。”
灰仙姑挽了头发,亭亭玉立出现在定盘星身后。从袖中取出一支笛子,吹动之后,便有几只老鼠跑向官邸。当时官邸混乱不堪,士兵看见老鼠也无暇驱逐。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定盘星提心吊胆,野战医院那边,已经有此起彼伏的哭丧。被仙姑派出去的耗子终于回来,嘴里叼着东西。旁人看见,定要吓死。那耗子贼精,偷的并非金银细软,而是保险柜中陆军元帅大印,及武藤信义的私人印章!“天佑我盗门!”
见东西到手,定盘星长吐一口浊气,向天吹了个口哨。天空飞下雄健鸮鹰,落在定盘星肩头。那是盗门高层联络的重要工具,为西北海东青异种,一夜可疾驰三百里。利用大印,定盘星将伪造好的“特赦令”绑好,鸮鹰长啸一声,遁入茫茫云中。以它速度,天亮之前,即可抵达奉天。由盗门弟子接应,张四太爷和老爷子等人,中午之前可离开奉天。奉天之外,是茫茫森林,遁入其中便是十万大军也难捕捉。此战,盗门付出惨烈代价,终究是胜了!不到一个小时。官邸大乱,长春大乱。忙着抢救长官,底下人心惶惶,还未发现大印失窃。定盘星索性把大印带上,仙姑红唇轻启,心中有百样疑惑。定盘星先道:“恕我不敬,仙姑,咱们快快出城,长春马上要戒严了。”
“也罢。”
二人前脚出城,后脚城门便关。逃到乡下,几天后,传出陆军大元帅、大将武藤信义暴毙于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