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靳尉南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邺景看向了靳褚西。那块向来对父亲不假辞色的冰山,缓缓收回视线,低垂头似在观察熟睡的喻千宁。可邺景分明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悲伤和愤慨。“靳老先生,如果你能早点有此觉悟,我想靳褚西和你,都会少受一些罪。”
他叹道。即使靳褚西早已不是少年,可靳尉南和秦怡对他造成的伤害,这么些年来从没有减弱。在此期间,若靳尉南能够对他表现出一丝关切,那他的心也不会冷硬至此。这一刻,靳尉南终于有了寻常父亲的样子。他的眼神更加沧桑,也不再冷酷得不近人情,更没有一丝威严。望着靳褚西,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事实上,你的性格最像我。现在想想,你小时候不是这个性格,你只是比较内向。但你温和谦逊,对别人的善意既期待又感激,而不是今天的冷漠。“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在你受委屈时,我没有花时间去问你,每次你站在我面前想说话,我却不耐烦地对你说我很忙。那个时候,你一定很痛苦,而我对你的痛苦一无所知。“等到我知道真相的那天,一切都晚了。你已经变得不相信任何人,我给你的内心留下了无可挽回的黑暗,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对你才是最好的。“靳安迟早会是你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把它交给岚东或三儿,所以你必须要变得强大。童年的阴影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我也不能让别人再有机会对你下手。“于是我思考了很久,最后我决定把你送去军队里。经过部队的训练和洗礼,我相信你能迅速成长,以后即使没有我的庇护,你也可以保护自己。“我成功了,但是我也失败了。你依然没能摆脱阴影,而且更恨我这个父亲,不过你成长得很出色,这样就够了。我无法对你说什么,因为你不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希望兄弟阋墙。“可惜到了最后,你和岚东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唯一的安慰就是你和三儿还有着兄弟情义。今天揭露了小珥的身世,我想我猜到了你妈是跟谁在一起,我不怪他们。“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我也知道你还恨我。到了这种地步,我已经不奢求你的原谅,等千宁醒了,我会为你们筹备一个盛大的婚礼。至少这件事,我希望你能交给我,算是我对她的补偿。”
这一番话,靳尉南花了许多的功夫,才很艰难地说出来。此时此刻,他就是个犯了错误的平凡老人,而非三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业奇才。老吴频频抹泪,邺景默默地给喻千宁治疗,心里也颇为感慨。在邺景治疗喻千宁时,靳褚西一直握着她的手。靳尉南说完,见他没有反应,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转身朝门口走。一旁的老吴赶紧跟上,他想去扶靳尉南,被后者挥开了。“我答应过千宁,要请你出席婚礼。”
淡漠的声音响起,靳尉南的脚步停住,身形微颤。靳褚西抬头,平静地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在婚礼之前,照顾好身体,有些人和事,不值得搭上余生。你欠我的还不清,我期待你以后的表现。”
顿时,老吴目露惊喜,转头盯着靳尉南:“老爷……”“……走吧,我想去喝药,再休息一会儿。”
靳尉南竭力冷静地说,声音里的哽咽难以忽略。“哎!”
刚才坚持不肯吃药的老爷,现在竟然松口了,老吴立即喜不自胜。两人离开了房间,靳褚西把心思放回喻千宁身上,问邺景:“她什么时候能醒?”
收回搭在喻千宁额头上的手,邺景笑眯眯地说:“今日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靳褚西皱眉,“我……”“老爷,您别哭啊,二少爷看见会笑话您的……”骤然增大的分贝打断了他,靳褚西和邺景下意识地望向门口,听那声音是外面的老吴在说话。两人面面相觑,邺景神情戏谑,靳褚西目光隐忍。“会吵到千宁。”
他不快地说。看那表情,似乎老吴再吵,他就要出去赶人了。邺景耸耸肩,又听见了靳尉南严厉地喝道:“你嚷嚷什么,不知道里面有病人吗?”
“……”对靳尉南,邺景最初的印象,就是非常有商业头脑。他堪称是那一代的商业传奇,由一个孤儿院长大的、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在短短十几年里,变成一个商业巨擘的集团老总。很多原上流社会的人,都看不起靳尉南,认为他就是个土包子、暴发户。可是当他们真正接触这个人后,才意识到他们眼里的暴发户,是个眼光独到犀利的商业奇才。虽然靳尉南没上过大学,但是他懂的东西,不比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少。甚至可以说,他不仅商业手段高明,在其它很多方面也同样有着出色的能力。后来因为喻家姐妹,邺景对靳家生出敬而远之的心。他不愿跟靳家往来,即使他能允许靳褚西到邺家住,也对靳尉南生不起丝毫的好感。如果不是为了喻千宁,他压根不会来靳家大宅。“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千宁要插手你爸的事。原本我以为,靳尉南对你对她,都称不上友善,甚至可以说是敌人。因此当她跟我说,要搬到靳家监视靳小珥,以免她对你爸下手,我很不能理解。”
之前喻千宁跟他打过电话,把这事跟他说了下。那时邺景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否则她怎么会瞎操这份闲心?靳褚西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喻千宁,听到邺景的话,他轻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千宁,能看懂我的心。”
她照顾和帮助靳尉南,仅仅是因为,靳尉南是他的父亲。不然以喻千宁那爱恨分明的性子,即便靳尉南不是她的头号仇人,那也是她仇家列表里的人物,根本不可能对他假以辞色。邺景撩了一把发丝,看似随意道:“这么好的女人,如果你敢对不起她,我就给她找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