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到了傍晚,金时海再次回到医院,不过这回他并没有前往母亲的病房外。 而是随着亚历克斯来到了楼上的精神科区域。 亚历克斯告诉他,这里有着一位整座城市最厉害的心理医生,颇有名望。 他们两人是朋友,对方这个时间也恰好没有工作要忙。 对于金时海的困惑与迷茫,亚历克斯建议他还是来与医生聊一聊,或许能够得到解答与慰藉。 只是做个心理咨询而已,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乘着电梯向上,随着一声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 金时海跟着亚历克斯走出电梯,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昏暗的走廊。 朝着前台望去,一个护士也没看到。 头顶上的照明灯像是电源快要耗尽的样子,不时还闪烁两下。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阴冷的风,随之而来是不停歇且沉重的脚步声。 “啪嗒——” “啪嗒——” 声响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舒缓而松弛,等来人走到近前,微光也照亮了他的样貌。 一头浓黑的卷发向两侧分开,发际线很高,额前没有刘海,只剩三条明显的抬头纹。 向下是一副不规则边框的金丝眼镜,眼部轮廓凹陷,鼻子很大,脸型圆润。 有着一丛浓密的络腮胡,胡须从腮帮一直延伸到下巴,中间还穿过了鼻子与唇部之间。 上身是一件竖纹蓝衬衫,隐约能看见对方的啤酒肚,衬衫下摆整齐塞进那条宽大的西装裤内,脚上则是一双人字拖鞋。 尽管从外表看上去稍显邋遢,但整个人透露着干净整洁的气息。 他从昏暗中走出,紧跟着与亚历克斯做了个拥抱礼,“阿,是亚历克斯先生,好久不见。”
两人分开后,他又笔直地望向金时海,声音沙哑而富有磁性,“你好,我是伊索。”
“第一次见面,我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呵呵。”
“我是半岛人,性别男,单身,45岁,职业是医生,没什么业余爱好,比较喜欢跟人聊天,最好是研究一些特殊病例。”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熟练,随后往前迈出一步,主动和金时海握了下手,“对了,或许你知道我这个名字的寓意么?”
“......” 对方看上去很是热情,金时海则是有些不太适应,收回自己的手说道:“抱歉,我不太清楚这一类的知识。”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用对我说抱歉的。”
伊索不在意地摇摇头,认真地解释着: “伊索这个名字寓意着‘上帝的救赎’,怎么样,是不是和我的这个职业很配,呵呵。”
“......” 短暂沉默过后,亚历克斯看向两人说:“你们先聊着吧,我去楼下看望一下熟人。”
金时海知道教练口中的熟人,应该指的就是母亲,可他毕竟是第一次与这位伊索医生见面,只有他们两人,还是会感到些许的紧张。 “放轻松,只是简单地聊聊天而已,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是否有下次,也全都看你自己个人的意愿。”
亚历克斯拍拍金时海的肩膀,宽慰一番后直接朝电梯走去。 金时海望着教练的背影渐行渐远,而后又听到那位伊索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心吧,孩子,我是一名医生,一名有着职业操守的医生,我们的对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保证。”
隐蔽地做了个深呼吸,他回过头朝伊索礼貌地颔首道:“那么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应该的。”
伊索摆了摆手,表情温和,“来吧,一起去我的办公室,我们坐着慢慢聊。”
两人来到伊索的独立办公室,金时海望着室内的布景摆设,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在记忆中检索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 这里似乎和安东尼教授的办公室很像。 是巧合吗? “坐吧,别客气。”
伊索走到沙发一旁的木质储物柜前,拉开柜门看向金时海说:“要喝点什么吗?”
“我这有各种酒,什么都有,咖啡的话只能喝速溶的,饮料也不少,或许你想来一瓶口感丰富的可乐?”
金时海往沙发坐下,望着储物柜内琳琅满目的景象,犹豫了一会儿说:“......不了,白开水就行。”
“好的,这证明你是一个追求身体健康的人,现在有这种理念的年轻人很少了,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伊索和蔼地笑了笑,倒了两杯冷白开后一手握住,拿起水壶关上柜门,来到金时海对面的沙发坐下。 将手上的水杯和水壶都放在桌上,他才问道:“说说吧,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嗯?”
金时海一怔。 “你不是有着难以释怀的困惑才会到我这的吗,有谁好好的会找心理医生呢?”
他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顽皮,“而且还是我这么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医生。”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你想问什么都可以,与你的困惑是否有关也无所谓,我们总得有个开头,你说对吧?”
见对方如此快就进入话题,金时海斟酌了下,莫名地问了一句:“......您认为,什么是真实?”
“嚯,上来就问这么充满哲学色彩的问题。”
伊索挑起眉毛,毫不掩饰地撇着嘴角。 金时海说出这句话后也后悔了,他也觉得这确实有点不太合适作为开头。 可没等他改口,伊索直接反问道:“真实就一定是可信的吗?”
“......难道不是吗?”
金时海皱了皱眉。 “那么,你认为我是真实的吗?”
“或者说,你觉得我是虚假的吗?”
面对伊索紧跟着的提问,金时海对上了他的眼睛,“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伊索医生。”
“这么说吧,即使我告诉了一个你认为是满分的答案,可你必须先认为我是真实的人,才能相信我说的这个答案,对吗?”
“嗯。”
伊索将水杯重新放回桌上,语速悄悄加快,“可你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由大脑处理传感器所传来的信号,并且经过一定加工产生的结果。”
“在这个过程中,它是有着被修改的可能,你又怎么能确定你所得到的信息,就是真实的呢?”
“......” “你没办法百分百作出肯定的回答,不是吗?”
场面已经完全被他所掌控,金时海仍然是沉默不语,既没承认,也不反驳。 “而只要你有着这个困惑,不论是谁,哪怕是上帝告诉你什么是真实,你都会对答案抱有疑问。”
“可是没有人能证明什么才是真实,就像没有人能证明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存在着一样。”
“上帝真的存在吗,谁知道呢?”
看到金时海低头默默喝了半杯水,伊索也一口将自己杯子里的水喝完,嘴边的笑意一闪而过。 “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在我看来,这里,就是你本应该存在着的那个世界。”
“这里的一切,对于你,对于我,都是真实的。”
“现在,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认为你是真实的吗?”
“你认为你符合自己心中对真实的认知吗?”
“你要知道,想要相信别人,你就必须先相信自己。”
“......” 办公室内首次完全地陷入沉默,伊索也不着急,抱着手挠了挠自己的胡子,看向金时海的眼神中淌过一抹好奇之色。 你会作出怎样的回答呢,小子。 片刻后,金时海眼中的不自然慢慢褪去,他仅是思索了两秒,转而坚定地回答:“我认为我是真实的。”
“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点我深信不疑。”
“很好,你的这个想法,它就是真实。”
伊索莞尔地拿起水壶给自己的水杯倒满,旋即朝金时海比划着。 “你还要再来一点吗?”
“谢谢。”
他看了伊索一眼,又垂下眼帘,将自己的杯子往前挪去,抿着唇问道: “伊索医生......可我现在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任何安全感,我该怎么办?”
他指的是自己穿越这事,但说得很隐晦。 金时海不清楚穿越的契机到底是什么,如今也没有一个合理的应对方法。 如果自己在某天再次穿越到之前那个世界,自己能再次放下母亲吗,能再次放下这里的一切吗? 就算自己能够放下,谁又能向他保证今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呢? 他不清楚,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获得什么样的答案。 心中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城墙,早已产生裂痕,他仿佛又回到了刚成为“金时海”的时候。 只能期待这位能说会道的医生,可以给他一些建议。 “唔,那取决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伊索拿起水壶往金时海的杯子里倒,目光放在不断上涨的杯面,“你想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对吗?”
“......” 金时海微微点头,看着杯子里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是的,我想。”
“那我建议你不要再低着头,昂首挺胸,直面你的前路,就这么走下去,顺其自然好了。”
“接受人生的荒谬,才是真正的勇敢。”
“不是吗?”
金时海没有回答,伊索不再说话。 办公室外的走廊也十分冷清,一丝声响都没有。 灯光忽明忽暗,像是也在等着金时海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