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只是让你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并不是让你去做一个选择，你不需要感到有压力，懂吗？”

亚历克斯看到金时海再次陷入沉默，在心中为难地叹了口气。　　如今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到，在过往的经历中，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可他明白面前这个男人的情况，对方本就是不完整的，是命运给他们开了个玩笑。　　他不是医生，也不是上帝，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罢了。　　但是开导、指引，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自己需要背负一生的使命。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需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金时海抿起唇，也不抬头，语气中透着一股挣扎开口道：“......我是喜欢的，教练，我喜欢那样的生活。”

“所以在你看来，如果你梦到的那个世界也是真实世界的话，你会更愿意在哪生活呢？”

亚历克斯紧接又追问。　　虽是追问，可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醇，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压迫。　　那双夹着数道鱼尾纹的深邃眼眸，直勾勾地凝视着金时海的脸，就如同看着自己儿子一般。　　“这个问题是要让你做出选择，也只是我这个老头子的一份好奇，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保持沉默。”

“我不清楚，教练。”

金时海还是没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一边是有着母亲以及过去的世界，一边是自己已经适应并向往的生活。　　他无法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　　“也就是说，你在犹豫，对吗？”

“......嗯。”

亚历克斯直起身，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不轻的重量使椅子发出短暂的声响，然后又朝金时海问：　　“你今年几岁了，孩子。”

“二十五，教练。”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今年的生日还没过，过了就二十六岁了。”

亚历克斯也没有在意他的补充，继续说着自己内心想说出的话：　　“尽管我一直叫你孩子，但你并不真的还是小孩子，你已经是个男人了，再过些年，你就要到三十岁这个阶段了。”

听到教练的话，金时海点了点头，他也明白自己的年纪确实不小了。　　不过一直以来，他倒是还没有什么紧迫感，也没有为年龄而感到焦虑过。　　如果把人的一生比做钟表，再假定一个小时代表5岁，而一个人出生正好是在清晨六点的话。　　他此时还没过中午呢。　　“华国有句古话，叫做三十而立，在我认为，就是一个人到三十岁的时候，他便需要去找到属于自己人生的一个立足点。”

“这个立足点，它可以是一种证明自己的能力，可以是一份对自我的认知，也可以是拥有一个独立的人格意识。”

“换句话说，就是需要有一份自我驱动力。”

“孩子，你知道什么是自我驱动力吗？”

自我驱动力？　　金时海摇摇头，也直起身坐了起来，转过头看向亚历克斯。　　他仍是不太明白教练想要说些什么。　　亚历克斯坐正身体，揉了揉鼻子，微笑着与他对视。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告诉自己，‘我要做些什么’，找到自己的目标，激励自己去获得、去实现的力量。”

“这句话看似简单，但其实想要做到很不容易。”

“每个人天生就有欲望，是本能的一种动力，有的人强烈，就像大卫那个孩子一样，有的人适中，也有人薄弱。”

“而它会受到很多影响，譬如成长环境的熏陶，父母思想的灌输，亦或者所接受的教育理念，和后天形成的认知。”

亚历克斯看向金时海的眼神带上了一股莫名的意味，唇角仍是保持着上扬的姿势，眉眼间皆是和蔼之色。　　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心中的苦涩。　　“但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对于你来说，这其实并不是最关键，也不是最重要的。”

“你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吗？”

金时海再次摇头，做出一副耐心倾听的表情。　　“是释怀。”

“不是让你释怀自己的过去，不是让你释怀得不到的东西，是让你释怀自己内心出现过的任何想法。”

“不论是喜、怒、哀、乐，亦或者嫉妒与憎恨，你都要学会去接受自己，去释怀自己产生了这些情绪。”

“有的人十几二十岁就结婚生子，有的人快要四十了还在自我迷失，你想要成为什么样子的人，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只要你不后悔就行了。”

“所以阿，不论是因为自己的过去而牵挂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渴望着未来而留恋你梦中的那个世界。”

“这些想法它们都没错，你不需要觉得背叛了什么，也不需要去刻意回避自己的念头，人生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亚历克斯的心中又浮出一抹悲伤。　　抬起手搭在金时海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接着柔声道：　　“而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

金时海低垂着眼眸，躲过了亚历克斯的注视，讷讷应了一句：“嗯。”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明白吗？”

亚历克斯又重复了一遍，目光仍在金时海的身上。　　金时海愣了一下，身体没有动弹，快速抬起眼皮看了亚历克斯一眼，随后恢复成刚才的姿势，再次应道：“嗯。”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孩子。”

“我明白的，教练。”

“你真的明白吗？”

蓦地，金时海缓缓抬头，茫然无措的瞳孔不断闪烁，对上亚历克斯真挚恳切的目光。　　“每个人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一刻起，就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身份，这是伴随人类一生存在着的，没有人能够逃避。”

“出身、家庭、父母等等，这些你都无法选择，所带来的影响也是刻入骨子里的。”

“而你在出生后看过的一本书、每一部电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对你起着作用，不分好坏，无论对错，你都只能接受并应对。”

“所以你有任何想法，做出怎样的行为，没有人能够指责你是错的，没有人有资格说你是错的。”

“所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

金时海嘴唇微微翕动，亚历克斯这次却没有让他做出回应。　　“可你是真的明白了我的意思，还是和你一直以来的行为那样，只是下意识想要去讨好别人呢？”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没有第三者，你所说的话也仅仅是对我提出的问题，在当前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进行回答。”

“你是可以不说，可以继续选择回避，但不论你躲到哪，你终究是要去认清自己的，你终究是要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直面困难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逆境也是人生中的一部分，当它真的来临时，你才能在选择中找到自我。”

“况且，不会有人因为你说出的答案而厌恶你，也不会有人因为你的回答而受到伤害。”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明白吗？”

“......嗯。”

金时海用鼻子发出了微小的声音，又一次低下了头。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而他应对的方法也仅仅是笨拙地发出声音。　　记忆中，亚历克斯也从未说过这么多说教的话，从未用过这种口气与他沟通。　　可尽管如此，他此时一点也不反感亚历克斯所说的话。　　甚至还产生了非常丢人的念头。　　他有点想哭。　　可金时海很顽强地克制住了这个念头，这太丢人了，他也不是小孩子，他不能在教练面前做出这种姿态。　　“那么就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吧，你更愿意在哪里生活呢，遵从你的本心，只是说一句话而已。”

亚历克斯最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而后便陷入沉默，平静地看着金时海低着头的模样。　　无声仅仅维持几秒，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　　“我......”　　金时海慢慢抬起眼帘，“我更愿意生活在我所梦到的那个世界里......”　　他又抬起了头，从嘴中挤出一句。　　“但我也绝对不会放弃这里的一切，因为这里才是我的家。”

亚历克斯看向金时海的脸，这句话对他来说即陌生又熟悉。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孩子也说出过类似的话来。　　可他容貌没变，面前的人却变了。　　仿佛经过了一整个轮回，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嘴里的口香糖味道越来越淡，他咀嚼的速度也下意识越来越快。　　“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孩子。”

亚历克斯站起身，面朝草地的方向迈了一步，背对着金时海，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张包装锡纸。　　他将嘴里已经淡然无味的口香糖吐出，可在金时海无法看到的地方，捏着包装锡纸的手却不断颤抖着。　　一阵微风拂过，金时海看着亚历克斯的背影，陡然又问了一句：　　“教练，所以......释怀其实是人一辈子的必修课吗？”

亚历克斯咳嗽了两声，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清了清嗓子后先说出一个字，“不。”

“带着遗憾往前走才是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