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你别再说这些谎话了！”

金时海盯着Mr.Right的眼睛再次吼了一句，他此时除了这么做，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知道自己别无退路，就算出了这间船长室，等他看到那片被称为“时间海”的海洋，他一样还是没法面对。　　他只是想喘口气，在这如深海海底般的重压之下，悄悄喘口气而已。　　可Mr.Right并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余地，“不，我必须要说。”

“这不是谎言，这就是真相，是你不得不接受的真相。”

“你在最初就是那个蠢蛋幻想着在另一个时空中可能存在着的自己，是他短暂愣神中的一个念头。”

“可笑的是，他甚至不敢幻想能拥有一个足够美好的人生，更仅是一眨眼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中，我、亚历克斯先生还有大卫他们，是有着自己独立意识的人，那么下面其他那些人，那些就像是机器一样‘活着’的人，就是你曾经的样子。”

“你是因他而生的一道执念，尽管你不是完整的，但我们也不过是比你早出现的子人格罢了。”

Mr.Right的语速极快，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坚硬。　　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如同子弹一般，穿过金时海薄弱的皮肤，击碎他纤细的血管，嵌在他柔软的血肉当中。　　而金时海每呼吸一次或者半次，都能感受到来自身体里撕裂的疼痛。　　他的牙齿在身体的剧烈颤抖中咯咯作响，心脏也早已陷入痛苦中的痉挛。　　“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他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别说了！我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话！”

可Mr.Right的言语没有停歇，仍在向外迸发着。　　“我们都是真实的人，并不单纯地只是什么人格而已，我们和现实世界中的正常人都一样。”

“我们有着自己的意识，有着自己的性格，有着属于自己的记忆，即使有真有假，有编造有幻想，但我们也是人。”

他的话终于有了停顿，在这一刻完全抬起头凝视着佝偻着的金时海。　　两人的眼睛长得很像，可此时的神情却截然不同。　　一边是与身体长相年龄不符的复杂。　　一边是宛如溺水之人才会有的灰寂。　　“你知道为什么你和下面其他那些人不完全一样，而记忆与意识却又是支离破碎的吗？”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刚出现不久的子人格，是一个还不完整的意识体，说难听点，可能那时候的你更像是一个模具。”

“而在不久后，又恰好遇上了那个傻瓜丧失理智的情况。”

“在你还未完全编织结束自己的过往时，一场车祸让整个系统差点分崩离析，差点所有人都要为了他的一意孤行葬送生命。”

一想起那场车祸的缘由、经过和结果，Mr.Right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次他也以为系统中的所有人都要一起走向毁灭了，毕竟他们本就是依托在身体上存活着，是大脑里的“寄生虫”。　　可结果他们却再次苏醒了过来，并且还发现如今的主人格竟然换人了。　　“也幸好有你，从未出现在前台过的你，还未被系统完全认可的你，在最危急的时间，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明白地接管了身体，让我们还有着苏醒的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认可你的一部分原因，不管怎么说，我们还能活着，你和我现在能够对话，都是需要感谢你的。”

在Mr.Right说完后，金时海也吐了一口气，脸上却挂起反常的笑，俯视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我不信。”

他怎么能够去做到相信。　　相信自己是个虚假的人？　　不，连人都算不上，他只是一个人格？　　这太可笑了。　　几段话就想否认他的一切过往，换做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谁能接受？　　谁愿意接受？　　“你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在这一点上，不是已经能很好地印证了你的存在是有问题的吗？”

“这也有可能是你催眠了我！”

金时海再次瞪大了眼睛说道。　　“那么母亲呢，在你的记忆中，母亲有符合你自我认知的名字吗，除了母亲这个词汇。”

“......”　　“我说过了，母亲也是人格之一，而她的名字就是‘母亲’，如果你要否认我刚才说的话，那么这个呢？”

面对Mr.Right的反问，金时海接着反驳道：“你既然一直在强调名字，那么有可能，你已经把我所有的记忆都篡改了。”

“不，甚至不是你，而是在现实世界中的某个人，那个真正的Mr.Right，连你也有可能是假的！”

他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解释，并且只要坚信这是真的，他就能继续维持着自己是一个真实独立的人这个理论。　　可真相就如同太阳一般，不论你承不承认，它都摆在那。　　而金时海此时举起的盾，就跟纸糊似的，阳光仅是轻轻一碰，瞬间就能穿透过去，照在他空白的脸上。　　Mr.Right很显然明白金时海只是在强撑，于是继续将残忍的事实说出口。　　“如果名字记忆这些你还不愿意接受，那么长相外貌呢？”

“你还记得你以往的记忆中，你长得是什么样吗，要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可是身体的外表阿。”

“甚至于下层世界里的那些人，你就不觉得熟悉又陌生吗，那些人的长相，你又能完全区分出来吗？”

“在外表这个属性上，难道你认为我能完全抹去你所有的记忆？”

接连几个问题在这船长室中陡然炸开，紧接着又是Mr.Right一句直指人心的提问。　　“而且你自己身上的特征你肯定能够察觉到，这幅外貌的身体你也已经体验过了那么久，难道你对自我的认知也产生了怀疑？”

“嗬......嗬......”　　金时海痛苦地扶着脑袋，掌心不断按压着太阳穴的位置，想要让疼痛减缓一些。　　可另一只手却不敢触碰自己的脸，仿佛上面有着一碰就会被染上的病毒。　　“不......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可能是假的，我的记忆也不可能是假的！”

“我从来没说你所有的记忆都是假的，那对于你自己来说，就是真实的。”

“我们也不是要逼你做些什么，只是这些是你应该要知道的真相而已，而你如今已然成为了新的主人格，只要你愿意，你就是金时海。”

“你也已经当了很久的金时海了，这对你来说并不难，你也不会愿意就这么放弃那样的生活，不是吗？”

“......”　　在金时海沉默之余，Mr.Right的话语还在穷追不舍。　　“还记得卢卡·科雷吗，是我让他去帮你的，我从来对你就没有任何恶意，你应该能够感受得到。”

再次听到另外那个世界里的人名，金时海瞳孔一缩，语气显得无比虚弱，“你，是怎么......让卢卡·科雷来帮助我的？”

“我们都对身体有着一定的掌控权，在某些时候我们也会出现在前台，哦，前台就是操控身体的那么一个地方。”

“这也是事实的一部分。”

Mr.Right从始至终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就连接下来这句话，也只是让他的眼波抖了一下。　　“而且安东尼也不会想我们现在的情况变成这样，尽管我不太喜欢他，但我从来不否认他算是个好人。”

“所以......你也是卢卡·科雷那个组织中的一员是吗，你就是那个让......他，害怕黑暗的源头。”

金时海盯着Mr.Right的眼睛，想要从里面找到一丝心虚。　　想起自己见到卢卡·科雷曾经做过的事，那块幕布里传来的悲鸣，他又试探道：　　“甚至安东尼教授的死亡，不是意外，有可能还是你造成的，对吗？！”

可金时海想要看到的躲闪并没有出现，Mr.Right的瞳孔仍是纹丝不动。　　“不。”

“安东尼的离世，就是一场意外，是一场没人能够预想到的意外。”

“我没必要对现在的你撒谎，我确实是不喜欢安东尼，但我从来没有想要害他的想法。”

“甚至加入那个组织，我也只是想让我们未来可以有一个自由一点的退路而已。”

“一切都是那个傻瓜自认为的黑暗，是因为他从来不敢说出内心的不解所导致的，是我们身体的这个病所导致的。”

“但我确实有着一定的责任......”　　“我从来不否认这件事。”

“那么证据呢？”

金时海又质问道。　　“证据？”

Mr.Right摇了摇头，眼前的这个人和原来那个家伙还真像，什么事都想着要有个答案或者理由。　　“我，在前段时间有调取到安东尼家里的监控录像，那场火灾发生前的画面我也看过了。”

“我可以把属于我的那段记忆送给你，包括车祸前发生的事，这样你就都明白了。”

“送给我？”

金时海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人的记忆又不是实物，他要怎么送给自己？　　“呵......”　　“这或许也是身体那个病的其中一个好处吧，尽管我们的记忆支离破碎，但它还是存在着的，自然也能够用来分享。”

“所以，你愿意接收吗？”

“看看那可笑的真相，体会一下这该死的命运给予我们的礼物。”

“直面这段荒谬且惨淡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