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沃跟着家臣闵偃朝着前方走了一段距离，就见到和季孙氏以及公室家臣对峙的是一对祖孙。 一边是膘肥体壮的家臣甲士，一边是一对孤苦伶仃的祖孙两人。 要是不算上祖孙两人身上还算是华丽的衣服，也不算上周围包围起来的衣衫褴褛的农夫。 还真算的上一副暴政下的悲情祖孙。 “大爷你这是何必呢？有事咱们可以坐下来说。”
闵沃赶紧就是叫人搬来席子，同时拿出几块米糖和麦芽糖给这幼小的孙子尝尝。 这米糖是农科院的新发明，用的是邳邑附近稻米制作而成。 麦芽糖则是用麦子制作的。 两种糖在鲁国的贵族阶级之中销售的不错，尤其是在财政困窘的小贵族中相当的受欢迎——无他，价格便宜耳。 果然，小孩子还是抗拒不了人类喜爱油脂和糖分的本能，接过闵沃递过来的糖果的手悬到了半空之中才想起来呀看看自己祖父的脸色。 秦氏的老贵族眼见孙子的做法有些失礼，可祖孙情在，想想自家家用的困窘，老大爷也就没有出声。 吃人手短，闵沃没有再接再厉的找老爷爷问话，而是目光在衣衫褴褛的普通农夫之间看了看，果然是见到一些衣着相对不那么惨的人。 “大爷，若是颁布新发，于士族而言是少了农夫耕种公田，但是公田名分就定下来，成为你小家庭的私有田产，况且也不需要缴纳沉重的贡赋给大夫，只需交给税吏就行。”
闵沃这话不但是说给士族听的，也是说给普通的农夫听的。 果然，一听说不需要再耕种公田，农夫们就兴奋了，只是私底下聊了几句影响很快就平息了。 【不对，这不可能是敌对大夫仓促能组织的力度！】 闵沃眯着眼睛总结着，同时也开始听着这位秦氏老大爷的描述： 这位秦氏老大爷是秦氏大夫领地的一名下士，仅仅是享有一块井田中的公田九人的收入，农夫耕种不上心，最终只能收获七个人的粮食。 亩税制度下来之后就是公田也被逼着缴纳粮食，这到手的粮食更是只剩下六人的份。 家中独子战死在了邳邑，甲胄和兵器、马匹、战车全落在了战场上。 秦氏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六人份的粮食看起来够吃，可是以后要服军事义务，孩子的甲胄兵器都要重新置办，半大小子要吃死老子。 种种花销之下难免是有些捉襟见肘！ 闵沃听着这话也没有全都相信，老爷子儿子死了可没有说儿媳妇的下落，再结合那人群之中阴影绰绰的影子。 鲁侯午二十三年前一直在棠邑闵氏做家臣的闵沃怎么可能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问题？ “五十异粻，六十宿肉，七十贰膳，八十常珍，九十饮食不离寝。有司就没有过问过老人家的事情吗？”
率先开口的是公室的继承人太子野，这些事情本就是公室的有司去做，也只有他自己能说。 一听太子野这话，秦氏祖孙之中的老爷子就不怎么敢说话，一边匆匆赶来的秦氏大夫秦堇父听着这话之后赶紧就解释道： “养老确实是有司要过问，但是提供的食宿是需要大夫领提供，而今鲁国连年战事又碰上天灾，氏族内财政也紧张，老爷子自愿放弃了。”
秦堇父在“自愿”两个字上好似是被火烧了一般说的是相当快，内行的闵沃倒是没有纠缠这点，而太子野和季紇没有人点醒自然是不了解这事。 秦堇父在见到闵沃没有过问这事，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补充道： “族中多子的秦氏士大夫托闵沃大夫的福在东南新领地谋求了职位，可这祖孙三代单传，氏族之中如今财政也算是宽裕一些，能接济一些。”
“接济的终究只是暂时的，老人家，这孩子的母家是那一户？”
闵沃没有兴趣跟秦堇父耍心眼，一眼就看出这里面的问题。 老下士听着闵沃的话心里也是一紧，这是遇上懂行的了。 “这几个是孩子的舅舅，是繁氏的子孙。”
秦氏的老大夫指的几个正是衣衫褴褛的农夫之中罕有的体面的人物，太子野和季紇见着闵沃提及这个先是有些纳闷，但是脑海之中很快就是知道这繁氏是谁？ 《左转·鲁定公四年》就曾经提及，周天子始封伯禽的时候，曾经分封给鲁国殷商后裔： “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
这姬姓秦氏的下士娶殷商的后裔的女儿是符合礼法，只是他们出现在却是另外有深意。 当太子野和季紇还想着怎么没有秦氏幼子的母亲出现，几个繁氏子弟是不是以舅舅的身份给外甥撑场面的时候。 秦堇父大夫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闵沃这边已经是想到了解决之道： “老人家，既然这孩子的舅舅出现了，家中的劳动力也不差了吧？秦氏领地财政匮乏，他们若是愿意帮助我姬姓养老抚小，自己开垦些田地，若是还有余力备齐兵甲，也可以作为秦氏的兵卒甲士吧？对吧，秦堇父大夫？”
一听这话，太子野和季紇还有些迷茫，秦堇父和秦氏祖孙，以及几个繁氏的舅舅立马就是眼前一亮。 鲁国本身掌权的全是公族，又没有发生晋献公杀尽桓庄之族的事情，在闵沃没有开疆拓土之前，内卷直下不少姬姓子孙都沦落为平民。 殷商后裔在西周的封建阶层中一直是城市有产工匠，比如说西周分封给卫康叔的殷商七族分别是陶氏（陶工），施氏（旗工），繁氏（马缨工），锜（另有曰邽、鑨）氏（锉工），樊氏（篱笆工），饥氏（源自封邑名几城，以地名为氏），终葵氏（锥工）。 当这些城市有产工匠氏族想要向上爬，自然是需要自己的田地，并以此为收入成为能够服军事义务的底层封建主！ 政治地位更低的殷商后裔想有自己的公田，成为贵族的难度在谨守周礼的鲁国自然是不低。 可殷商后裔也不是傻子，接着通婚的名义借壳上市有难度吗？亦或者是开垦一些私田让通婚的姬周后裔出面转圜一下隐瞒下来难道不可以？ 永远不要低估底层老百姓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