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只是一霎之间,方易依然心里有数,道:“此去与我正是顺路,正好送二位一程,有事也好有个关照。”
铁匠张还要推辞,见方易态度甚坚,也只好道谢不已。于是三人往李家庄方向而来。张云儿见方易相送,自是欢喜,只是想到相送千里,终须一别,不禁满怀心事,亦喜亦悲。三人行不到一里路,各怀心事。不料还没有出得城来,便听到身后马蹄纷沓,回首一望,只见烟尘滚滚,不知道有多少人马疾奔而来,转眼间已到了眼前,将三人团团围住。原来那姓庄和姓徐两人,在方易手下吃了亏,策马直奔城西而去。这两人正是那杨公子手下,只不过地位甚是低下。那杨公子乃当今谯郡太守杨万石的小儿子,名叫杨守法,一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平日里恃强凌弱,欺压百姓,那是家常便饭。他却喜欢游山玩水,到处沾花惹草,整日呼朋唤友,声色犬马,流连于烟花柳巷,却又自命风流,琴棋书画,都略懂一二,便自觉才气高奇,最爱卖弄字画,吟诗作对。那日在玄武观见到张云儿,见她天生丽质,神采飞扬,长得清秀怡人,颇有小家碧玉的风韵,与平日里烟花柳巷中所见庸脂俗粉,自不可同日而语。不禁垂涎欲滴,色心大起。无奈时机不凑巧,偏偏母亲有事找他,他平时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一人。当时无可奈何,事后叫手下去把那小妞弄来,不料连张云儿的影子也没见着,不由得大发雷霆,把那帮人臭骂一顿,严令就是把整个谯郡翻个遍,也要把这小美人找出来。不料一晃三月,连个影子也找不着。杨守法这帮手下跟帮这回可倒了大霉,人找不到,主子心情不好,轻则骂个狗血淋头,甚者拳打脚踢,不在话下。这一日,杨守法带了十余个人,往雍丘县打猎来了。原来那雍丘县令令狐潮的大公子令狐生也是个纨绔子弟,正与这杨守法臭味相投,两人时常往来,相互勾结。那令狐潮正要巴结太守大人,见了杨守法,自然投其所好,出手阔绰,招呼周到。只不过自己官职在身,有些事不好太过张扬,譬如那烟花柳巷之地,县令大人是不便自己相陪的,只好烦劳自己的儿子令狐生了。这一日令狐生陪杨守法打猎,那雍丘境内本没有多少珍禽异兽,一群人忙活了半天,只打了几只野兔、山鸡之类的普通货色。那杨守法兴致萧索,早早就收场了。令狐生安排众人到城西凤喜大酒楼饮酒取乐,少不得又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不在话下。那庄徐二人自然是在下面一桌,由令狐生的一帮家丁护卫相陪。席间众人说起些坊间趣闻,却无意间说起雍邱县市集有一对父女街头卖艺云云,此话也不知是谁说起,只是一带而过。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庄徐二人立功心切,相视使个眼色,两人借口要上茅厕,悄悄溜了出来,问了方向,直奔市集而去。不料又这么巧,那父女二人恰恰正是要找之人,因此有了之前一幕。庄徐二人在方易手下吃了大亏,赶忙往凤喜酒楼搬救兵来了。杨守法一听找到那小美人,自然欣喜若狂,得意洋洋得对令狐生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美人儿,真是大不相同,大不相同。”
当即吆呼众人,前呼后拥,往市集呼啸而来。方易放眼一看,只见共有十余匹马,马上各人,或持刀抡枪,或腰系长剑,或背挎弓箭。当中拥簇着一人,身材修长,身穿精美锦绣白衣,衣上刺着花团锦簇图案,骑一匹雪白纯色的高头大马,腰挎长剑,剑鞘镶金带银,面目清秀白净,衣服光鲜,神情潇洒,只是脸色泛红,双眼迷糊,显是刚喝了酒。旁边一青衣青年人,亦装饰华丽,高瘦身材,神色高傲,也是两眼迷糊,脸色却又白又青。这二人正是杨守法和令狐生。那杨守法见了张云儿,不禁双眼发亮,心旌摇动,酒也醒了几分,在马上拱拱手,笑嘻嘻道:“天可怜见小生,诗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自玄武观一别,忽忽数月矣!小生数月以来,茶饭不思,神魂颠倒,无奈芳影无踪,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这个,得来颇费功夫,颇费功夫。”
他本来想说得来全不费工夫,猛然觉得此话唐突佳人,一时转不过弯,胡乱接了一句,后面一时无辞为续,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小生别无它意,别无它意,只是仰慕姑娘国色天香,这个才貌双全,想与姑娘结识结识,这就请姑娘到舍下,哦不,请姑娘随在下,找一个幽静清雅之处,叙叙话如何?”
他见张云儿满脸怒容,脸上飞起红霞,胸口起伏,更显美艳不可方物,又觉凛然不可侵犯,不禁又爱又怜,心头更是痒痒,脸上却不觉收敛了轻薄笑容,跨下马,走上前便欲过去相扶。此时杨守法眼中就只剩张云儿一个,直当那铁匠张和方易为无物,竟然视而不见。众人一阵哄笑。那令狐生啧啧赞道:“杨公子果然眼力过人,大是不同凡响,佩服佩服。不料这市井之中,竟蕴藏有如此天生尤物,小家碧玉,果然是花容月貌,我见犹怜,我见犹怜。”
说罢也跨下马来。方易大怒,向前跨出一步,挡在张云儿跟前,喝道:“慢!你们想作甚么?!”
杨守法心猿意马,满门心思正放在眼前的小美人身上,见突然跳出了个小子,横眉竖目挡在眼前,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不知这小子想干什么。那姓徐的高瘦汉子越众而出,指着方易道:“大胆小子,果然有种,不赶紧逃之夭夭,居然还敢对杨公子大呼小叫,活得不耐烦了。”
向众人道:“方才就是这小子,要来坏杨公子好事。”
杨守法缓了缓神,见方易满脸土灰,黑不溜秋,在己方十数人环围之下,居然面无惧色,而且还怒气冲冲,实是生平之所未见,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向张云儿道:“不知这小……小兄弟是姑娘什么人?”
他想这小子与小美人结伴同行,或许有什么关系,自己欲与这小美人结好,是以特别客气一些。不料方易傲然道:“我与这位姑娘素昧平生,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待怎么样?”
杨守法又愣了一下,冷冷笑道:“我正与故人叙旧,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来凑什么热闹!这么说你这小子是非管不可了?”
张云儿怒道:“谁跟你是什么故人了?胡说八道。”
杨守法笑道:“这一会还不算,打会儿就是故人了。小子,你让不让开!”
方易怒道:“你就是杨太守的公子吧?太守大人镇守一方,你为人子弟,更应知廉耻、守礼法,即便不能修善行、布仁德,岂可仗着太守大人威风,恃强凌弱,欺压良民,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目无王法的勾当?”
那杨守法见方易一本正经地教训起自己,只气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众人更听得瞠目结舌,都觉颇为滑稽,天下竟有如此奇事?杨守法怒极反笑,退了一步,狞笑道:“令狐老弟,有人要教训咱们呢,你说该怎么样?”
令狐生也狞笑道:“这小子要讲王法,咱们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王法。”
把手一挥,已经有五条大汉,早等不及了,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来抓方易。其中就有那姓徐和姓庄的,刚才吃了亏,道上又遭人冷言冷语嘲笑了几句,心头怀恨,此刻见人多,自是奋勇当先。两人知道方易厉害,一般心思,都绕到方易背后,一人作势搂腰,一人作势抱脚,向方易背后扑了过来。当先一个劲装大汉,满脸横肉,络腮胡子,使一招“双峰贯耳”双拳分袭方易头部两侧,另外两人也向方易两边扑来。霎那间,方易四面受敌,百忙中右脚前插,低头伏身,避开那络腮胡子的双拳,右肩已经抵住络腮胡子胸口下,右手抓住他衣领,转身力摔,那络腮胡子庞大的身躯,直向庄、徐二人飞去。二人吃了一惊,不敢去接,各自跳开闪躲,络腮胡子摔倒在地,直摔得眼冒金星,哼哼哈哈半天爬不起来。这招是从胡人摔角之技演化而来,叫“天外飞仙”,原本只是摔角中“背摔”的一种技法,此法以抓对方衣领,或夹住脖子,或制住肩臂,再以自己肩部、背部或臀部为支点,转身用力扭摔,克敌制胜。此招经神农山演化为“天外飞仙”,自不可同日而语,乃借对方出拳、出掌或前冲之力,再加上自身手、腕、臂、肩、腰、腿和转身之合力,那络腮胡子那里经受得了?方易一出手间,急如闪电,不仅重重摔了那络腮胡子一跤,也阻了庄徐二人背后的偷袭,此时见左侧敌人右拳往自己面门打来,微微侧身,左掌虚托敌肘,右掌缠住敌拳,顺势一拉,正是一招“顺手牵羊”。那人正挥拳往方易面门打去,拳头正全力前冲之际,被方易顺手一拉,不由自主往另一个同伴身上扑去,那人正双掌齐施,突见同伴扑来,收劲不及,双掌均打在同伴胸口,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庄徐二人避开络腮胡子身躯,正想上前围攻,见此情形,不由得各退一步,呆立当地。众人本在七嘴八舌起哄,见了这般光景,登时都静了下来,一时手足无措,连杨守法、令狐生二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只见杨守法身后走出一位短小身材的灰衣人物,此人四十多岁光景,下巴留一撮半黑山羊胡子,两手负背,神色倨傲,缓缓踱到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