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长安大街上格外热闹。沐琬辞坐在马车上，金凫炉子里四合香袅娜地升起，又缓缓散开。掀起窗前的布帘子，看着外头红色宫墙渐渐淡去，现出外郭城的青砖白墙，再然后便看见小商贩热热闹闹地做着生意，来来往往的行人三五成群。这才是长安城本该有的相貌，热闹，生动，充满了人气。而不是那皇城内的冷冰冰。她原本是属于这外边的热闹的，也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一种花红柳绿。可是偏偏她爱上的那个人，住在那样的地方，有着那样尊贵的身份，却也在同时被定下了不能抗拒的命运。即便她不喜欢那样冰冷没有生气的地方，可是因为她爱上了他，那么，她情愿放弃所有的热闹，陪着他过那样的日子，或许要小心翼翼，或许四处充满危险，她都甘之如饴。其实，日后若真的隐居了，日子也不会怎么热闹，她不过是早一些在习惯而已。她想，若是有她陪着，他的日子也不会那么的寂寞和难熬。想到这儿，不由地觉得开心。坐在一旁的如意，呆呆望着露出浅浅笑意的小姐，不由感叹。小姐果然长得极漂亮呢，貌美如花，美若天仙，而且一点架子也没有，对他们下人又好，比那个什么司马小姐不知好了多少倍了。她想，九天上的仙女也不过如此了。反正不管小姐是从哪儿来的，是什么样的身世地位，反正她如意是认定了这个主子了。再看看一旁正襟而坐的沐长书沐大人，同样是姓沐的，怎么就相差那么多呢？马车缓缓地停靠在路边，沐长书先行下车，然后转过身来扶了琬辞下来，再接着是一脸兴奋的如意。男子俊朗，女子娇柔，两人本就是极吸引人的，如今站在一起，更是一时之间便吸引了众多的目光。沐长书轻轻地蹙了蹙眉，抚了抚微有褶痕的袍角。沐琬辞动了动唇，嚅嚅道，“你若不喜欢，其实我可以自己出来的，有如意陪我就好，只是买一些东西而已。”
沐长书轻咳了两声，面上仍是严肃不苟言笑的神情，“我也不愿意出来，可是王爷既将你托给了我，我便有责任看好你，这是我的责任所在。”
微微侧了头，看见沐琬辞眼底闪过的一抹黯然，忽然间觉得心里头有些怪异，微微一咳道，“我平日也很少上街，有什么需要的家里的下人都会置办妥。所以我不太习惯被人盯着看，并不是与你上街的原因。”
说完，不顾沐琬辞还在一旁发愣，径直撩了袍子走入翠锦斋。沐琬辞愣愣地眨眨眼，刚刚他说了什么？似乎是在向她解释，若是以前，他是半句话也不愿与她多说的，甚至连正眼也不愿看她，可是如今……他是慢慢开始接纳她了吧，想到这儿，嘴角不由弯起一个弧度，眉眼因染了笑而变得俏生生的。拎了裙角跨进店去，脚步轻盈。翠锦斋的老板亲自迎了出来，极是恭敬，“不知道是沐大人亲自来了，小人有失远迎。”
沐长书是朝廷重臣又是永煜王的知交好友，想要攀附他的人亦不在少数。老板看了一眼跟在沐长书身后的女子，心下疑惑，他可从来没听说过沐长书身边有什么亲近的女子。可是不管怎么说，都是不能待慢了贵客的。“外堂拥挤，大人和姑娘不妨移步到内堂去，小二会将二位所需要的东西拿进去以供挑选。”
沐长书转身看了看身后婉转站着的沐琬辞，亭亭玉立，于是点了点头，“那就去内堂吧，有劳了。”
“哪里哪里。”
老板将他们三人引入内堂，又送上了上好的茶点，才让店中的小二将店里最好的首饰拿进来，而后很识趣儿地退到门外候着。沐琬辞一样样地看着，金银玉饰、玛瑙珊瑚，一样一样都晃了人眼。“哇，好漂亮呢。”
如意小声地惊呼。翠锦斋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首饰铺，里头的首饰打造精美，巧夺天工，亦是价格不斐。手下的玉器冰凉凉的，带着能沁入骨的凉意。如意将一只玉镯子套进她的手腕，翠绿通透的镯子，成色极好，衬得手腕又细又白。在涵烟楼的那几年，她也见过不少好的东西。那些达官贵人为了搏红颜一笑，亦总是选了很多珍奇的玩艺儿，送到涵烟楼去。所以，这样的身外物她看得太多了，早就没有了什么兴趣。若不是明桀扬执意要她出来逛逛，散散心，她宁愿呆在王府里。她知道，在桀扬的心里，或多或少都对她有所嫌疚，所以她只有开开心心的选一些首饰带回王府，他才会觉得安心一些。就如有一些东西，随着时光过去了，就只能拿这些身外物来弥补，若是一样不够，就拿十样。似有些自欺欺人，却也有些无可奈何。她的目光懒懒地扫过一排排的首饰，最终落在角落里的一对玉珏上，通体莹白的两块玉挂着红色的穗子，穗上结了一颗碧绿通透的圆珠子。玉上隐隐地打磨了纹路，细致绵长。两块玉合拢在一起，正好是一个满圆，无一丝缝隙。就好似两个人，分开了是各自活着，不好不坏，平平淡淡，而若是在一起，这一生才算是圆满的。“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选中的么？”
沐长书忽然开口道。沐琬辞从那玉珏上移开眼，抬头看见沐长书，只见他的目光正停留在那张首饰上，他的手伸向一对雕刻成莲花样式的耳坠。“女人就是麻烦，选点东西能选上一个时辰。”
沐长书浅浅地皱了一下眉，话语里虽然隐隐有责怪之意，可是脸上却没有看出一点不高兴。说着，他的手朝着沐琬辞伸过来，琬辞一惊，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沐长书一把拉了回去。忽的耳朵上一沉，沐长书之前握在手上那的那对儿莲花耳坠便挂在小巧的耳垂上，随着脑袋摇晃，荡出一圈涟漪。沐长书将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似在仔细打量着她，好半天，才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好看。”
沐琬辞呆呆地反应不过来，今日的沐长书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对她冷着脸，还对她笑，还有这耳坠子。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那垂下的耳坠，像是做梦一般。“真的好看吗？”
“如意你先出去。”
如意应了一声，出了内堂。沐长书脸上的笑容深了一些，原本显得极刚毅的脸此时也变得柔和了不少，看着沐琬辞的眼睛里微微地有了些温度，“好看，这耳坠衬你。”
他顿了顿，才又道，“这莲花耳坠，也只配我的妹妹。”
只配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妹妹……似有回声一直在耳边响着，沐琬辞的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撞在桌沿上，眼泪忽的就落了下来，“妹妹……你刚刚……叫我妹妹……”沐长书别开头去，脸上是一副很不自然的表情，有些生硬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你始终是我的妹妹。这些年来，沐家从未对你尽养育之责，所以自然也不能对你有任何要求。你那一夜所的话，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之前我一直排挤你，敌视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自甘堕落为伶为娼，丢了沐家的脸。可是现在想想，错的人似乎是我。”
“是我一意孤行，逼得沐家和我断绝了关系。”
沐琬辞默默地掉着泪说道。沐长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错的是沐家，沐家从未给过你什么，亦没有资格去替你决定你的一辈子。更何况，你我都是一样，我为忠，你为情。”
“哥！”
沐琬辞哭着喊，她从未开口叫过沐长书哥哥，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承认过有她这个妹妹。在这个世上，她唯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不被承认。不被桀扬承认，不被沐家承认，不被世人承认。可是如今，桀扬和她守在了一起，而沐长书也承认了她这个妹妹，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好了，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就要红得像兔子一样了。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一并拿了，我们出来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
沐长书道，眼眶也有些红，说完便率先出了内堂。沐琬辞破涕为笑，很快便跟了出去。除了耳朵上那莲花耳坠和那一对玉珏之外，一桌的玉石琳琅，她什么也没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