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人告诉她知道她并非宋云鸢了。到底这皇宫里还有多少人知道她是个冒牌货?因为已经有了皇上的试探,此刻的沐琬辞已然不似方才在勤政殿中那般惊异了。她定了定神,转过身来看向那琴师,笑道,“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若公子没什么事,云鸢先回去了。”
她故意加重了“云鸢”二字,然后悄悄地观察那琴师的反应。那琴师原本低着头调试琴弦,却在听见沐琬辞口中说出云鸢二字时,他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虽然只是很细微的轻颤,而沐琬辞却眼尖地注意到了。琴师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他表面上看起来依旧清冷无比,可是他颤动的指尖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他或许,和真正的宋云鸢是相识的。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宋云鸢已死,这世上又怎么会有第二个宋云鸢呢?”
“你怎么知道……”沐琬辞未将后半句话说出来,可是她知道眼前这人肯定能够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只见他微微的扯动了一下嘴角,“别人或许不知宋云鸢已死,可是我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沐姑娘是低估了自己的名气。”
沐琬辞这才变了脸色,惊讶道,“你知道我是谁?”
琴师淡淡一笑,将琴放在一旁的石头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落花,那些原本留恋在他身上不肯离去的花瓣便轻轻扬扬地落到了地上。“沐姑娘的美貌和舞技,在明燕的教坊中有很高的名气。想一睹芳姿的人可以从长安城中一直排到城外十里地去,然而有金陵第一花魁之称的沐姑娘却在一夜之间在教坊之中消失,不知去向。在下清商,曾为姑娘伴过一只舞。或许姑娘并不记得在下,可是在下却一眼就认出了姑娘。说来,实在有幸,有生之年竟还能再次为姑娘伴舞。在姑娘的舞中,在下看到了自己琴声中所想要表达的东西。”
他的眉目中意外地扬着莫名的神采,原本淡然的气息中笼上了一丝微亮的光华。或许人在谈及自己所喜爱的事物时,都会是这般熠熠生辉。“习琴都多自负,在下也是。从年少时便寻寻觅觅一知音,所幸是在下曾经寻到过。能懂在下的琴声的,姑娘是第二人。”
“那这第一人呢?”
沐琬辞开口问道,而意识中却已有了答案。“第一人便是宋云鸢。”
清商淡淡地说道,他的神情依旧平淡,可是眸中却闪着温柔的光华,带着似有若无的情谊。“你们曾经……相爱?”
沐琬辞试探着问道。清商扯动了一下嘴角,摇了摇头,“她对我有情,而我却并不爱她。我视她为知己好友,并无男女之情。然而,她却是因我而死的。”
沐琬辞蓦然间明白,清商和宋云鸢之间曾经发生过许多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她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一副想要听故事的样子,“你们如何相识,她又如何因你而死?”
清商负手而立,“当年清商离开云燕远至南潇,本为寻找一把古琴,却意外在江南邂逅了云鸢。我在画舫上弹琴,而游湖经过的云鸢却听出了我琴声中的寂寞,几番攀谈之后,便约定了改日再见。几日后,到了约定的日子,云鸢如期而至,我们弹琴喝茶,一日的光景竟然过得飞快。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那时我并不知云鸢的身份,但是看她的穿着谈吐,也隐隐能猜到是大家小姐。”
说到这儿,清商的话中渐渐带起了一丝落寞。他和宋云鸢的这一段往来,必定藏着什么令他难以忘怀的事情,要不是这样,他的脸上为何会出现这般痛苦无奈的神情呢?“没过多久,我便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当朝太子太傅的孙女,因身子不好才寄养在江南别院之中。等身子再好一点,便会回到都城去。”
清商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这似乎是一段他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过往,“她那样的身份,根本不是我这样的人可以高攀的。起初,我也只觉得这样的一段往来到底会被人非议。然而,就在我寻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把古琴,准备向她辞行离开江南时,却发现了她对我抱着男女之情。我自然没有点头,拒绝了她后便匆匆地离开了。”
清商的话中渐渐地带起了落寞,“之后我辗转各处,去了很多地方,当然再次回到江南时,云鸢身边的丫环送来一封信,那时我才知道,她在我离开后便病倒了,拖了一个冬天后就死去了。说到底,是我害死的她。”
沐琬辞沉默不语,她知道这是清商一直都无法忘掉的过去。在他的心里,早已经将云鸢的死归究在自己的身上。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接受她的感情,才害得她郁郁而终。他因为逃避这一份情而离开江南,然而却终究逃无可逃,永远地背上了枷锁。“其实这并不是你的错,情之一字,动人却也同样害人。”
沐琬辞好言安慰道。这世间很多人都不懂情,可又有很多人为情为困,为情所苦。虽然她不知道清商对云鸢是一种何样的情感,或许是有情,却并不深。又或者真如他所说,只是知己。可是不管是哪一种,到如今,一切都已经走到了无法追悔的地步。而人总是要在失去之后才来后悔,才来珍惜。“怎么会不是我的错?我那时很严厉地拒绝了她。”
“男女情爱只有两情相悦才会幸福,你或只是怕伤害她而勉强和她一起,到头来,她会比你拒绝她伤得更重。她也不会希望你一直活在她死去的阴影中,你的琴声本该千变万化,有温柔,也有激昂。可是我总是能听出一丝悲伤,人不快乐,琴声亦不快乐。你又要如何对得起手中的古琴?”
清商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笑容来,那笑容比先前的要明朗许多。“多谢沐姑娘提点,难怪金陵人都说,涵烟楼沐姑娘才情了得,不输大家闺秀,如今看来,所言不假。”
沐琬辞微微一笑,“公子早些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姑娘不回明燕吗?或者说真的要顶着云鸢的身份嫁给太子?”
清商疑惑地开口道。沐琬辞顿了顿道,“我自然要回到我的家乡去,我自有打算,公子不必费心。”
说完,转身踏着来时的小径离开了御花园。原来宋云鸢真的已经死了,为何世人竟不知呢?段景灏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有那个宋太傅又在想什么?为何要隐瞒自己的孙女已死的事实?还有清商,是真的不爱云鸢吗?那样的执迷,那样的无法开怀,真的只是因为歉疚?人往往会陷入自己给自己织的一个茧中,从而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