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恐惧了。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他恐惧过,母亲恨他打他的时候他恐惧过,做着那些可怕的噩梦时他恐惧过。可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现在的恐惧浓烈。身旁,一直有人来来往往地走动。警察局已经有人来问穆寒宇当时的情况了,可是穆寒宇却全然听不进去。这场手术,整整花了十个小时之久。这看似不长的十个小时中,对于他来说,堪比十年了……手术室的门开了,她的脸色白得看不见一点儿血色,右边的脸则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他的腿突然颤抖起来,一路紧跟着去了重症监护室。医生说道,“情况不太乐观,如果她可以撑过这二十四个小时的话,那应该还好,不过,你们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震惊了,心好像顿时被针刺得千疮百孔,灰色的眼眸淡下来。“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许少爷,好像从未如此过,他难过过,迷茫过,可是真的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一路“可以进去看看吗?”
,多么普通的一句话,可是似乎已经花费了他全身的力气。医生看了一眼寂静的房间,摇摇头,叹口气,“去吧。”
他点点头,一直都是笔直的后背这时候却似乎有些弯曲。替孙婕做这个手术的是九州医院的院长,自从当了院长以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亲自上过手术台了,可是今天却自己上场了,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情况有多重……向外面走过去,一个科室的主任说道,“院长,您刚刚答应了伤者家属的请求,可是现在她似乎还不太适合有人陪同。”
院长叹口气,“我们都清楚,她很难撑过二十四个小时的,那我觉得,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如果有人能够陪在她身边可能才是最重要的……”这时候,后面跟着的各位医生都突然觉得有些沉重。就算他们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但是面对生死,谁会无动于衷呢?但是,那个男人真的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吗?……穆寒宇没有跟进去,他觉得现在应该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房间里面,许亦儒在病床边上坐着,旁边的一台机器里面显示着她的心率,接近于零。他仔细地看着她,想拉住她的手,但是他没有勇气。如今,他担心她会被自己碰掉。他好像快要抗不住了,他猛然意识到一点,他再叱咤风云,可是面对生死,他依旧无能为力,唯一能替她做的,就只有向老天爷祈祷。手,彻底地凉了。就算是要拉住她,那也应该要把手暖了才能拉住。他舍不得让她冷?不停地摩擦着手掌,但是无论自己怎么摩擦,还是冰冷,冰冷。“要是你已经没劲了,就先睡一下,不过只允许睡一下,不能偷懒不起床。”
他说话,可是回应他的是安静得可怕的空气。十几分钟以后,他接着说,“你喜欢仓央嘉措对吧,我现在给你读他的诗啊……”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许亦儒一直在用藏语为她吟诗。要是不知道的听到了,还以为是请了佛教的方丈过来呢。……九个多小时过去了,她突然发生了一些意外,本来一直很静的房间里,传来女孩的呕吐,白色的泡沫从嘴里喷出,身体也一直在颤抖,好像是痉挛。他吓得不知所措,赶紧找医生和护士,那样子就好像一个孤独的儿童。又经过了一次急救手术以后,她的情况才终于稳定了,不过与此同时,医院也给了他一张病危通知单。他紧紧地捏着那张纸,可是感觉却这么沉重。十一小时以后,她又突然出了意外,本就不够强大的心脏又一次停止了跳动,两个小时的急救以后,她又勉强从鬼门关走了回来。这时候,医院给她下达了第二张病危通知单。这样子撑着,特别难以忍受,穆寒宇只能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已经快要奔溃的一切。她好像撑不下去了,撑不下去了!都怪他,都怪他,是他没有照看好她……是他没有照看好!可是,另一个男人却还是这么笔直直地,在本来应该保持安静的房间里,一遍遍地吟诗作对,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止一般。可是他心里很明白,这一字一句中全部都是自己的悔恨。他优柔寡断,他摇摆不定,他怯懦不堪,所以今天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快到二十个小时的时候,她又一次停止了心脏跳动,伴随着其他并发症一起发作。让她活下来,好像是一种不可能的希望。医生也好像想放弃治疗了,再这样下去,只会让她越来越痛苦。但是,男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他说过,要是他爱上了,那么就算是到地狱里,他都不会放开她的。不可以,不可以!整整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了,她依旧是轻微的心脏脉搏,但是脸庞却更加苍白。男人没日没夜地在她的床边陪着她,手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许少爷,不过是短短的二十多个小时,可是他却一夜苍老了十岁。医生看到了,也特别诧异,这个男人怎么好像突然老了十几岁的样子。早晨,按照惯例查房。医生和他说,“她能撑过来已经很难得了,接下来能不能醒,这也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医生走了以后,男人把屋子里探视孙婕的人留在房间里,一个人走了。好像说,乐城里面有一座寺庙,叫做东山寺,在一座高山上面,对于那么虔诚的信仰者特别宽容,还有人说,以前有过一个高僧来过这里,和当地的信徒讲解过佛法。许少爷,从不相信什么佛,鬼,神,魔,一直都只相信自己。但是现在,他却认认真真地沐浴更衣,然后去了东山寺。去东山寺的那条路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台阶,一步一拜,三步一磕头。就算是再强壮的人,在这么烈的太阳下,这时候也会感觉头昏脑涨。从早上到中午,然后是晚上,男人的步子由刚开始的轻盈变得愈发沉重。最终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快要倒下来。额头慢慢破了,鲜红的液体沿着脸部的轮廓滴落下来,在那身白色的衣服上开出一朵凄惨的花来。走到了路的终点,可是东山寺却大门紧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挪到寺门前,摇摇摆摆地跪下去。诚心诚意地把心里的愿望说了一遍又一遍……整个乐城早就沸反盈天了,可是这个男人却犹如一朵睡莲在佛光普照中安静祈祷,深深埋着头在佛的手心跪下。……2011年,11月。在九州医院重症监护室里躺着的那个女孩儿经过几次危险终于醒了过来。不过,当她睁开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并非是他,而是他。她想说话,可是无奈口中好像有血腥味,眼眸也只是能够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些光线,一周以后,她终于说了一句话,“你是谁?”
男人震惊了,赶紧说道,“我是穆寒宇,你的穆哥哥啊。”
醒过来的女孩儿已经失忆了,医生诊断以后,说可能,可能只不过是现在一段时间,她的脑袋受到了较大的冲击,但是也有可能永久失去记忆。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女人好像并不是很介意,当她把纱布撤掉的时候,她倒是一点都不激动,只是说了一句,“我觉得,我曾经一定长得很美,你看我这边脸多好看……”醒过来的女人恢复得很好,只不过她只对穆寒宇一个人觉得熟悉。也可能是,穆寒宇是她第一眼看到的人。吃了午饭后的天气,异常明媚。穆寒宇扶着女孩儿在住院部的院子里散步,女孩儿的笑容很甜,问他,“穆哥哥结过婚吗?”
“嗯……算吧。”
“嗯?”
女人好像不太明白,“算是什么意思?”
“我老婆只给我一个女儿以后,就走了。”
穆寒宇盯着这个女孩儿,似乎她依旧还是五年前的模样,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我呢?”
女人仰起头,“我有没有结过婚?”
穆寒宇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没有,你从来没结过。”
“没有吗?”
女人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好像要把这简单的三个字嚼碎了一般。“对啊。有什么不对的吗?”
女人笑了笑,“没有,就是感觉怪怪的……”……2011年元旦节。男人从东山寺里出来,那天他在寺门口跪着,碰到了一个僧人问他原因,他就把所有和他说了。然后,僧人只是浅浅地笑了,把他到了寺里,给了他一些文房之类,让他静心抄录经文。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久负盛名的寺庙里面的藏书之多,让人咋舌。这时候,他从寺庙里出来,听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她已经脱离危险,醒了过来。还有一个……她已经不记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