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自己在齐远的面前无所遁形,仿佛一切都被他看穿一样。齐远不动声色地把苏拉的反应看在眼里,他的嘴角始终轻轻地勾着,眼神温柔得像在注视着他心爱的姑娘。然而很明显,苏拉并没有这种感觉。齐远的注视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样,不寒而栗。苏拉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她明白,在不知道齐远底牌的时候,说多错多。保持沉默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齐远也不急,继续晃荡着他的两条大长腿。就在苏拉觉得心浮气躁,打算开口送客的时候,齐远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可爱,你就一点儿都不怀疑陆之城吗?”
苏拉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齐远:“一直觉得二少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没想到也这么喜欢搬弄嘴皮子。既然二少知道他叫陆之城,想必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我和之城哥哥这十多年的感情,不是二少几句话想挑拨就可以挑拨的。”
苏拉的话说得毫不留情,然而齐远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把金丝眼镜拿了下来,用掌心轻轻揉着眉心,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小可爱,这些事情,你总是要面对的。”
“我知道你不愿意面对,我帮你捋一捋吧。”
齐远的眼睛轻轻地眯着,眼神里充满了精明与算计:“第一,你重新回到B城,陆之城马上给整个尊集团交给你。你觉得这是他对你的信任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当时他已经知道了王大山动的手脚,所以索性甩锅给你?我当然是希望王大山的手脚能动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但是以陆之城的能力,能发现这件事情也不奇怪。第二,他明明知道我要回王莺莺,是为了逼王大山出面指证尊集团,他为什么还要把王莺莺放走?他用王莺莺换来齐氏与陆氏在小城镇项目的合作。他选择牺牲了尊集团……还有你。第三,他选择与齐氏合作的,是陆氏,而不是尊集团。你还没来得及思考这里面的玄机吧。这只能证明,他迟早是要放弃尊集团的,所以,他要把陆氏壮大起来。你付出了无数心血的陆氏,才是他最后的底牌。”
苏拉的脸色有些苍白。齐远的话环环相扣,她居然没有办法反驳。她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微凉。和陆之城重遇后的一幕幕在苏拉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重播,她不相信她和陆之城的这一场重逢,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齐远站起来,走到苏拉身边,伸出手,想抱抱苏拉。手停在半空中,又轻轻地垂了下去。苏拉沉默着,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齐远的这点小动作。齐远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齐远停顿了一下,还是回过头来跟苏拉说道:“小可爱,不管你相不相信,决定引爆这件事情,我犹豫了很久。但我觉得,把你放在这里,是对你最好的保护。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我会让他们给你换个环境。但可能要委屈你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跟守卫说,他们会随时联络到我。”
苏拉依然低着头不说话,但齐远知道她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回过头轻轻敲了敲厚重的铁门,门缓缓地从外面打开了。齐远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苏拉,眼睛眯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出去。当铁门再次被缓缓关上,齐远脸上的温柔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冷冷地盯着低头弯腰站在旁边的石原:“老石,今天之内,我希望你能给苏拉换个环境。另外,我只是把苏拉暂时地寄存在这里,她并不是在这里坐牢。如果实在让你太为难的话,今晚我会让人来接她走。”
石原脸上的冷汗刷地流了下来。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尊大佛,他得罪不起。咬咬牙,一向趾高气扬指使别人的石原,赔着笑脸对齐远说道:“二少,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石原抬起头来,刚好看进齐远半眯着的眼眸里。纵是像他这样见多识广,手底下抓过的罪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仍然被齐远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寒意给渗到了。赔着小心把齐远送走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石原思考了片刻,马上打电话让人给苏拉换了个地方。想来想去,还是浑身不得劲儿。石原犹豫了片刻,把电话打给了老关。“老关啊,这么多年兄弟了,你可别坑我。”
石原开门见山:“这回这帮人都是些什么来头啊,一个比一个狠。我按照你的吩咐不让陆凤骁见苏拉,你猜怎么着,他直接把电话打给了上级。特么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把我给捻死。好不容易把陆凤骁送走了,转头又来了个齐远。这小崽子年纪轻轻的,看起来斯文无害,眼神太特么可怕了,我看着都渗得慌。有什么事情你给老弟交个底啊,熬大半辈子快退休了,你可别把我坑沟里。”
对方苦笑了两声:“老石啊,老哥这一辈子什么时候坑过你。这件事情,咱们只能想办法平衡了。哪边都得罪不起。只要他们不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咱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盼望着他们赶紧斗完。唉,是老哥对不住你啊。”
话说到这个份上,石原也不好再说什么,寒暄了两句,挂了电话。齐远走了很久,从小窗户里能看到太阳已经渐渐西沉,苏拉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虽然嘴上说道齐远的挑拨没有意义,但苏拉还是不可避免地受齐远的影响了。看着夕阳从小铁窗里落进来,昏黄的光渐渐黯淡下去。苏拉只觉得心情更加的沉闷压抑。她心里明白,这份压抑是源于她对自己,对这份感情的不自信。陆之城当年的突然离开,给了她最致命的打击。她在无数个深夜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能让明明爱得深沉的那个人,说走就走。这一追寻,就是七年。七年之后的重逢,陆之城明明知道是她,却一直想方设法地隐瞒自己的身份。苏拉一路冲锋陷阵地追随着他的脚步。好不容易两人相认了,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欢娱,就陷入了一件接着一件的纠纷里。最终锒铛入狱。天色终于暗下去了。苏拉一动不动地靠在铁架床上,冰凉的双手紧紧交握着,仿佛这样能给自己些许温暖。她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打量着这可怕的监仓,心里的荒凉无边的漫延。在这样的时刻,苏拉突然很想念千里之外自己的家人。这个时刻,苏爸爸苏妈妈应该正在饭桌前等着苏哥哥回家吃饭吧。苏拉吸吸鼻子,似乎还能闻到独属于苏妈妈的饭菜香。苏拉想到乔路。暴脾气的乔路,知道她现在已经锒铛入狱了吗。苏拉自嘲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还好。如果知道了,以乔路的性格,只怕现在已经把公安局给砸了吧。胡思乱想中,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伸手不见五指。纵是人前坚强如苏拉,此刻,蜷缩在铁架床上,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眼泪决了堤,苏拉隐忍了一天的情绪突然就崩溃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放声大哭。哭声里有对现状的恐惧,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沮丧,也有对陆之城这不确定的爱的心慌。苏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第一次,觉得对生活失去了信心。突然间,苏拉听到了铁门打开的声音。她打了个激灵,伸手胡乱地擦了把脸上的泪,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重新坐得挺直。门打开,有两个女警走了进来,伸手打开了灯。苏拉的眼睛久处在黑暗中,灯光照得她一下子睁不开眼,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又觉得极没安全感,她强迫自己迎着刺眼的灯光重新睁开了眼睛。“苏小姐,我们接到通知,给你换个地方。跟我们走吧。”
两个女警面无表情地站在苏拉面前。苏拉站起来,跟着她们的身后往外走。走过铁门,越来重重的机关。终于又看到了小楼的大门口。苏拉正麻木地走着,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两个女警紧张了起来,抬起头来,只见她们都把手摸向了腰间的配枪。苏拉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条件反射地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笔直地站在大门口,他身上散发着的肃杀之气,使周围一下子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