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的时候，郁少卿就站起身了。他还真的打算走人，可听到陆小白说他心虚，脚步下意识顿住。沉默片刻，走回原位坐下，一脸认真的看着陆小白，“没什么好心虚的。”

他有什么好心虚的，纯属是不想看见那两个女人而已。几乎不用想郁少卿都知道，那两个女人一来，少不了明里暗里嘲讽他一顿。陆小白哼了声，“不心虚你还想走？”

郁少卿没有解释，毕竟怕那两个女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陆小白还想说什么，敲门声忽然响起。两人相视一眼，陆小白冲着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去开门。”

郁少卿一言不发的起身起开门。将门拉开，果不其然的看见外头站了两个女人。而此时，这两个女人，正一脸不善的盯着郁少卿。郁少卿当做没看到，侧过身子，让她们进去。“郁叔叔！”

这时宁无双身后走出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女孩眉眼和言瑾禾很相似，鼻子和嘴巴却像足了宁无双，一张小脸还未完全长开就已经十分漂亮了。郁少卿看见她，面色缓和了些许，“今天不用上学？”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宁无双和言瑾禾的女儿都念小学六年级了。然而他郁二少的孩子还在他老婆的肚子里。宁无双和言静目光凉凉的看了郁少卿一眼，先一步走进病房去看陆小白，小女孩蹦蹦跳跳到郁少卿面前，笑嘻嘻道：“跟老师请了一下午假来看姐姐。”

宁悦探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皱起了精致漂亮的眉头，颇为苦恼道：“郁叔叔，你娶了我的姐姐，我以后是不是要叫你姐夫啦？”

郁少卿想也不想就拒绝，“我跟你父母同辈份，你还是叫我叔叔吧，再不济叫舅舅都成，不许喊姐夫。”

要让她喊姐夫，那他岂不是平白低了言瑾禾跟宁无双一个辈分。况且言戌禾实际上是言瑾禾爷爷的私生子，照理说言戌禾是言瑾禾的小叔，作为言戌禾遗孤的陆小白应该是言瑾禾的妹妹才对。不过言瑾禾想全言家的面子，这层关系不能公布，所以知道的人也仅仅只有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一些人而已。郁少卿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吃了个闷亏。“可是……”宁悦还想说什么，郁少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有可是，不许叫。”

宁悦撇了撇嘴，“好吧。”

既然郁少卿不让叫，宁悦也不纠结了，习惯性挽起郁少卿的手，往病房里走。才走出两步，郁少卿突然抽回手。宁悦脚步顿住，不明所以的仰起头看着他，“郁叔叔？”

郁少卿眉梢轻挑，微微弯下腰，凑到宁悦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姐姐是个大醋缸子，她不让我牵跟别人拉手。”

“可我是她妹妹呀，我才十一岁。”

“也不行。”

“好吧。”

宁悦是能理解的，就跟小时候她嚷嚷着要跟妈妈睡的时一样，她爸爸总是一本正经的告诉她，她两三岁的时候可以跟妈妈睡，可是长大了就不可以了，因为妈妈是他老婆，只能跟他睡。这边一大一小交头接耳的嘀咕着，那边宁无双将买来的水果篮子放在床头柜上，搬了张凳子和着言静一起在病床旁坐了下来。陆小白显得有些局促，张着嘴，似乎想喊人，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喊才好，知道该怎么喊却又喊不出口。宁无双笑了笑，“小白你不用紧张，我们不吃人。”

陆小白：“……”言静冲着宁无双翻了个白眼，牵起陆小白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视线落在陆小白微凸的小腹上，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还肯给郁少卿那人渣生孩子。婚离了也是好的，他不懂珍惜，天生光棍命……”郁少卿不满的喊了声：“毒妇静你当我死了？我没聋！”

这些年郁少卿没少被言静冷嘲热讽，就连他躲去国外的那几年，她都不是打电话裹着亲自跑去他公司嘲讽他，逼急了他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毒妇静”，被怼得不爽了就这么喊。当年郁少卿去了法国，言静回国后扑了个空，想着郁少卿对他老婆都能这么冷漠，心里顿时就平衡了不少。大哭了一场之后，也就彻底看开了，跟她现在的老公去领了证，从此安安心心过日子，不久前还生了个儿子，人生也算是完成一半了。其实当初听说郁少卿回国的时候，她还是挺想郁少卿真的能接受小白的。她和郁少卿十几岁的就认识，如今两人都快四十岁了，二十多年的情谊，即便中间有过不快，她心底深处也是希望他能安定下来，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可陆小白是她亲侄女，她大哥的遗孤，相较之下她会更疼陆小白，现在只要一想到当年郁少卿那么对她侄女，她心里就一口气噎着。言静装聋当做没听到，继续絮絮叨叨道：“二哥也真是的，明知道你是个孕妇还奴役你，你怎么也这么缺心眼呢，回头非得跟你爷爷奶奶告他一状不可……对了小白，等你出院了，跟我回去一趟吧，你爷爷奶奶很想见见你。”

被他们这么一搅和，陆小白反倒不紧张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轻唤了声：“婶婶，姑姑。”

顿了顿，看向言静，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郁少卿和宁悦走到病床的另一边，郁少卿正想坐下，就被宁悦一屁股挤开了。宁悦在病床边坐下，双手抓起陆小白的手，双眼泛光的看着她，声音甜糯糯的开口：“姐姐，我是宁悦。”

很多年以前陆小白曾见过宁悦，那时候她还很小，没想到转眼间宁悦也长大了，变得更漂亮了。陆小白对漂亮女孩没什么抵抗力，当年就是因为阮星辰长得漂亮又可爱，她就黏糊上了，宁悦像极了她的父母，更加的漂亮。眼下听着她这么乖巧甜腻的喊自己姐姐，陆小白整颗心都快化了，心中愈发坚定要生个女儿的念头，回望着宁悦，咧着嘴笑了起来。姐妹两人聊了一会儿，宁悦冲着陆小白撒起了娇，“姐姐，郁叔叔很坏，他不让我喊他叫姐夫。”

伴随着宁悦话音的落下，陆小白和宁无双还有言静齐齐朝郁少卿看来过去。郁少卿眼皮一抽，“你小时候不是喊小舅舅亲亲抱抱喊得挺爽的吗，你要是喜欢，可以喊小白叫小舅妈。”

宁悦揪着小嘴轻哼了声，又跟陆小白聊起别的。三个女人一个女孩又聊了好一会儿，郁少卿便开口赶人了，“我老婆要休息了，你们废话说得差不多了就赶紧滚吧。”

宁无双挑着眉看向郁少卿，正要开口，言静先她一步道：“什么老婆，你们都离婚了你哪儿来老婆，不会说话别瞎说话。”

宁无双赞同的点了点头，“离了婚还腆着脸喊人家小姑娘叫老婆，真不要脸。”

郁少卿看了宁无双一眼，皱了皱眉。到底是护了三十年的女人，如今就是对她没那种感情了，也不舍得怼，视线移开，咬牙切齿的瞪向言静，恨不得将言静从窗口丢下去。一扭头看向陆小白，却见她和着宁悦一起在偷笑，这会儿他就是在大的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能有什么比他老婆开心更重要的事情，连狗蛋他都接受了，更何况是言静这个毒舌妇。郁少卿懒得跟女人吵架，起身送她们出去。走出病房门口的时，言静突然回过身，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你要是再敢对小白有半点不好，我就带小白回言家，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她和宝宝！”

郁少卿抿了抿唇，“知道了。”

宁无双抬手拍了拍郁少卿的肩膀，“好好做人吧郁狗蛋。”

郁少卿：“……”看着郁少卿彻底黑掉的脸，宁悦抿着小嘴笑了起来。几乎加了郁少卿微信的人都知道，郁少卿现在的微信名字叫郁狗蛋了。她刚刚看到那会儿，差点儿滚下床，抱着肚子笑到肚子都疼了。郁少卿只送她们到电梯口，就回病房去了。陆小白躺在病床上，还没睡，正睁大着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屋顶。听到动静，没有看过去，仍旧望着屋顶，语气幽幽的开口：“不让悦悦喊你姐夫，还说不是心里有鬼呢。”

郁少卿动作一顿，反手将病房的门关上，慢步走到病床旁，居高临下的看着陆小白，似笑非笑：“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要心里藏着鬼，还轮得到你在这里作妖？”

尽管知道郁少卿说的是真话，可陆小白不爱听。用力的哼了声，背过身去。郁少卿见状，就知道她又开始闹别扭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跟他可怜兮兮的认错，现在到会使性子了，看来别人说孕妇情绪反复无常，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郁少卿轻叹了口气，脱鞋上床，钻进被子里，在陆小白身后躺了下来，长臂一伸将她揽入怀中，声音轻轻柔柔的问：“生气了？”

陆小白依然背对着他，闷声道：“没有。”

“那你转过来。”

“我不。”

郁少卿怕伤着陆小白，不敢使用蛮力。沉默片刻，轻声问：“为什么生气，因为我不让悦悦喊我姐夫？”

陆小白没有吭声。郁少卿有些无语的盯着陆小白的后脑勺，“讲点道理，我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了，让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喊我姐夫，走出去不仅会被嘲笑老牛吃嫩草，说不准还会遭雷劈。”

陆小白抿着唇，忍着没笑出声来。原来，他也知道自己老牛吃嫩草啊。“而且……”郁少卿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言家的那些事，不想让她多想，可又觉得言戌禾是她的父亲，她有权利知道。郁少卿的话突然顿住，陆小白没有问，耐心的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郁少卿思来想去，却始终觉得不说为好。毕竟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牵涉太多一时半会也说不完。郁少卿话锋一转，“所以，你现在能转过来了？”

陆小白撇了撇嘴，慢悠悠的转过身，平躺着，望着白花花屋顶，声音闷闷的开口：“我是挺生气的，不过不是因为这个。”

郁少卿问：“那是因为什么？”

他不记得他刚才还做了什么事情让陆小白不痛快。陆小白却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困了，要睡觉。”

郁少卿闻言，只好放弃了追问的打算。他仍旧保持着侧身拥着陆小白的姿势，陪着陆小白睡，却迟迟没有入眠。脑海中不停的回想着刚才的事情，想着自己做了什么让陆小白生气了。然而他想了许久，除了关于“姐夫”这个称呼的问题之外，似乎也没别的什么了。可陆小白又说不是因为那个，郁少卿是彻底懵了。女人心，果然像海底针，任你怎么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但其实陆小白的心思并没有多深，她是真的生气了，可也真的不是因为称呼的问题。而是因为，郁少卿刚才看了宁无双一眼。在郁少卿看来，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眼，可陆小白却还是忍不住冒了酸泡泡。女人的心思很敏感，再加上孕妇容易疑神疑鬼，况且是陆小白这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孕妇，所以刚才陆小白看出来很多郁少卿自己都没发现的东西。例如郁少卿和宁悦后面进来，郁少卿刻意不去看宁无双。例如宁无双和言静同时怼他，他却没舍得冲宁无双生气，甚至连瞪她一眼都没舍得，转而朝着言静吹胡子瞪眼。这说明了什么，还能说明什么。说到底，他心里还有宁无双，没有完全放下。陆小白越想越觉得委屈，困意都没有了，紧闭着的双眼逐渐湿润。正深思着女人心的郁少卿忽然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不对劲，睁开眼，就看见陆小白的眼角渗出了眼泪，愣了一愣，回过神后顿时慌了。慌手慌脚的想要去擦陆小白眼角的泪，又觉得不卫生，坐起身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扯了纸巾过来，动作极其轻柔的给她擦眼泪。只是他越擦，眼泪就越多，像是流不完似的。郁少卿丢掉纸巾，翻身覆在陆小白身上，撑着身子不压她肚子，俯下身和她面对面，皱着眉问：“你哭什么？”

陆小白睁开眼睛，看着郁少卿近在咫尺的俊脸，对上他映着自己的脸的双眼，越看越觉得喜欢，越看越觉得难过。哽咽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哭腔问：“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婶婶？”

郁少卿愣了愣，先是反应过来陆小白口中的婶婶是谁，随后反应过来，原来她生气是因为宁无双。郁少卿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跟什么？见他不吭声，陆小白又快哭出来了，“为什么不说话，被我猜中了对不对？你就是还喜欢她，心里头还念着她，说什么喜欢我都是假的，你只是因为宝宝才哄我的是吧。”

郁少卿轻吻了一下陆小白泛红的鼻头，轻笑出声，“我在想，你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我还喜欢宁无双的？”

陆小白扁了扁嘴，“你果然还喜欢她。”

郁少卿有些无奈的叹道，“孕妇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陆小白吸了吸鼻子，理直气壮道：“孕妇也是讲道理的，我就是道理。”

“……”郁少卿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盯着陆小白看了好半响，郁少卿决定还是先问清楚，“所以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进来的时候故意不看她。她和我姑姑一起怼你的时候，你看了她一眼，都没舍得瞪她，转头去瞪我姑姑，冲我姑姑生气。”

“……”郁少卿面色讪讪，他下意识的反应，没想到被陆小白看出来了。眼下看着陆小白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模样，郁少卿没敢装沉默，慌忙道：“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郁少卿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只好作罢。心里头烦躁，拿出手机看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按下接听键。电话一通，小男孩软糯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爸爸，你是不是忘记来接我了。”

郁少卿拿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五点了，幼儿园是四点四十放学。看了眼满目幽怨的陆小白，郁少卿迟疑了一下，和大白商量：“爸爸把你妈妈弄生气了，正在哄你妈妈，我让吴助理过去接你？”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大白愁苦的声音再度响起：“可是郁叔叔，我跟同学说我爸爸回来接我。”

郁少卿为难了。现在，选择老婆或是儿子的时候到了。选了老婆，回头儿子又要开始胡思乱想。选择儿子，再回来哄老婆，估计老婆更加难哄了。郁少卿沉默片刻，对大白说了句“你跟你妈妈说一下”，就将手机放到陆小白耳边。不知道大白跟陆小白说了什么，陆小白冲着郁少卿吹胡子瞪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接我儿子放学。”

郁少卿将手机放回自己耳边，“大白，你等一下，我现在……”电话那头的大白突然大喊了声“爸爸”，紧接着电话那头有男人的声音传来。郁少卿听出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面色骤然冷下，一刹间眼底浓墨翻涌，寒意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