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苍也许是个天才，但也只是个固执的天才。可到后来，其实就是前不久，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根本不是什么天才。至少，他不是纯粹的天才。在江寒衣的印记贴在他身体上时，他终于发现，原来从头到尾，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时刻等待着毁灭的工具，仅此而已。江寒衣的印记是用来夺取肉体的，而叶至苍，正是江寒衣这百年来他为自己准备的身躯。他内心撕裂得痛苦。那天在月光下的山林中，他无比信任的师傅抢占了他的身体，他拼命地嘶吼着，拼命地呐喊着，他想要逃离命运。可是命运，又或者是他的师傅，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当自己身体被完全占据之时，叶至苍听到了江寒衣的一句话。“乖徒儿，你知道为什么应鸿雪当年要抓我，还要赶走你吗？哈哈，其实啊，她当年就已经知晓了我要做什么，也明白我会破坏她的计划，为了让我无法成功，她选择不计一切代价封印了我，还赶走了你。”

“可惜啊可惜！哈哈哈——！”

雨夜，疾风，黑云，闪电。那片迷茫之下，是疯狂的江寒衣，更是痛苦的叶至苍。回忆在脑海中流连，不知为何，越来越模糊，甚至逐渐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是叶海棠刚刚出生的日子，他和应鸿雪每日逗孩子，过得一番自在。叶至苍双目空洞，他颤抖着伸出手，贴在叶海棠的脸上：“海棠，不哭…”叶海棠怎么可能不哭，她通红的鼻子像麋鹿一样，抽泣得喉咙都有些干哑，她拼命地抹着眼泪，又止不住漱漱漱流下来。应鸿雪站在她身后，似乎也想靠过来，犹豫着，却始终没有动。叶至苍眼睛看不清楚，隐约觉得叶海棠背后有人，他试探性呼唤道：“鸿雪？”

应鸿雪咬住殷红嘴唇，还是选择答应：“我在。”

叶至苍笑了，苍白的笑容挂在脸上如同迟暮老牛，他絮絮叨叨：“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叶至苍这辈子啊，错过最大的事情，就是不相信你，鸿雪，对不起。”

应鸿雪鼻子发酸，但又觉得身为女皇陛下不能哭。于是她用鼻息哼了一声，好似在答应。叶至苍嘴巴没有停下的意思：“其实我一直很希望你会来找我们，海棠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妈妈，她一直问我妈妈在哪，我想告诉她，又不能告诉她。”

“我啊，这十几年来最怕的问题就是，海棠会问我为什么别人有妈妈她没有，海棠很懂事，从来没问过，她只是自言自语，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会回来的。”

“她一直在等你回来。”

叶海棠听到这的时候，低头抽泣的表情已然惊恐失色，她愣愣地转头看向应鸿雪。只见应鸿雪眼眶红红的，不停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叶至苍忽然咳嗽了几声：“鸿雪，在黑狱的时候我就猜到了，那个女子不是海棠的母亲对吧？我跟你相处那么多年，我不会认错的。”

“你只是想让我走，因为你怕计划会被破坏，但你最怕的，还是我会被江寒衣占据。”

“你是对的，我错了。”

叶至苍似乎在哭，脸庞皱在一起，眼泪却没有滴下来。他全身枯竭干瘪的身体，哪还有一丝水分呢？他连血液都没了，更别说眼泪。“鸿雪，我错了，我好后悔，我好想回到过去，好想像以前一样，保护你，保护海棠，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一起生活……”叶至苍猛烈地咳嗽起来，呼吸都停止了。但他依然坚强地活着。他全身骤然抖动几下，然后强撑着要坐起来，空洞的眸子仿佛能看见叶海棠和应鸿雪。“海棠，鸿雪，对不起，我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好丈夫，对不起！”

叶海棠管不了那么多了，冲上去抱住叶至苍。应鸿雪也彻底抛开了形象，抱住叶海棠的同时，也抱住了叶至苍。眼泪，终于从这位不可一世的女皇陛下眼中，流淌，滑落。叶至苍呜呜咽咽地抽泣着，没有眼泪，他用力地抱着女儿和老婆，却在逐渐失去知觉。他越抱越紧，生怕失去他们，但越是抱紧，却越是消失得快。叶至苍知道，自己快死了。他狠狠地咬着嘴唇，竟是直接咬下一块烂肉，他大声哭泣，大声呐喊：“有我这样的父亲，有我这样的丈夫，真是…真是抱歉！真是太抱歉了啊！”

叶海棠哭得嘶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命摇着头：“不！不！阿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阿爸！你是全世界最疼我的阿爸！我最爱你了！海棠，最爱阿爸了！”

应鸿雪咬破嘴唇，鲜血混着眼泪滑下来，她低低附在叶至苍耳旁，声音颤抖得厉害：“至苍，我爱你，你…你不要死。”

叶至苍听到后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他的双手松开了女儿和妻子，身体彻底失去了知觉。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了黑暗，万物皆成枯寂，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呼唤自己的声音，让自己过去。他困了，他累了，他闭上了眼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谢谢你们，能够爱着，这样失败的我……”噗通——溅起一涟飞灰，腾起的烟尘洒在叶海棠和应鸿雪的身上。应鸿雪彻底瘫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庞嚎啕大哭。她也后悔了，她也真的后悔了啊！叶海棠怔怔地看着叶至苍，双手颤抖得厉害。“阿，阿爸，你怎么了？”

阿爸没有回复她，也不会回复她的。眼泪再度涌出，叶海棠扬天大哭，声音如断线的风筝：“啊————！”

吴麟也看到了下方的场景。他脸庞阴沉的厉害，他很生气，生气地想杀人。那个爽朗，大气而又温柔的汉子，竟然就这么死了。人间世道，就是如此不堪吗？叶至苍是个好人，他为什么死？他凭什么死！他不应该死！吴麟怒瞪着空中那团人影黑烟，愤怒咆哮：“江寒衣！死的人应该是你！应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