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贺宴城没法回答。他只是淡淡看了梁栋一眼，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梁栋一个人待在堂屋里。梁栋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缓慢将脑袋埋在胳膊里闷声不响。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愚笨又一根筋的，不招爹爹喜欢，后来也正是因为他的愚笨和一根筋，还差点离间了将军和嫂子，幸亏他们都是聪明人，这才没受他的影响。他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聪明，才会让爹嫌弃了家里、宁可待在外头做工也不肯回家。当初他娘知道了他的想法，也是像这样蹲在地上痛哭失声，还一直在安慰他，说情况不是如此……可是现在，梁栋怎么就越发怀疑自己确实是太过愚蠢，才会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清呢。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梁栋一愣，抬起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脑袋：“将军……咦？”
进门来的不是将军，而是云娘。云娘端着茶水走过来，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嗓音粗哑：“梁兄弟，喝点茶水吧。”
“你，咋是你来了？”
梁栋一看来的居然是云娘，顿时更不好意思了，站起身来傻呵呵地摸着脑袋，“我没想到你会来……你，你能不能当成啥也没看见？”
云娘冲梁栋笑了笑：“无事，我会的。”
梁栋松了口气。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看，他忽然发现云娘虽然声音粗哑、长相有点苍老，举止也怯生生的，但一举一动都自有章法，看上去不像是个穷苦人家长大的，反倒是有点千金大小姐的味道。梁栋忍不住问：“云娘，你，你多大年纪？”
云娘有些意外地看了梁栋一眼：“我今年二十七了。”
“二十七，你才比我大四岁！就是说，你才十三四便被那群禽兽给抢走了……”梁栋一阵咬牙切齿，“胡人都可杀，都可杀！”
比起梁栋，云娘倒是要冷静多了。她坐下来，低头整理一下茶水托盘上的杂物：“我确实过了半辈子苦日子，但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如今我在这儿挺好的。”
梁栋呆呆地看着云娘，忍不住问：“你家在什么地方，你就不想回家看看吗？”
云娘抬头看了梁栋一眼：“梁兄弟，你到底是想问我，还是想问你自己？”
梁栋仿佛被云娘戳穿了小心思，一下子便涨红了脸不肯说话了。云娘叹了口气，笑了笑道：“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知道靠山村这里不算什么大富大贵的地方，但这里也算是山清水秀，人人厚道，别有一番好处，所以我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此心安处是吾乡……”梁栋喃喃自语，将这诗重复了几回，眼睛越来越亮，“云娘，你的话有道理。”
云娘低头笑了笑，姿态安闲美好：“这不是我的话，是一首词。”
“词，什么词？”
梁栋傻乎乎地看着云娘，“和诗差不多吗？”
云娘想了想，点头：“也可以这么说吧。”
梁栋眼巴巴地问她：“云娘，你把这首诗，啊不，这首词教给我可好？”
云娘有点意外，却还是点了头：“好呀。”
片刻后，红砖小院的堂屋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除了云娘粗哑却自有安然气度的声音之外，梁栋也结结巴巴地跟着一起念。沈惊语忍不住回头看了堂屋那边一眼，满脸的诧异：“这不是苏东坡的词吗，梁栋这是怎么回事，他居然在学诗词？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贺宴城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也是在想着上进。”
“但是不对啊，梁栋就算想上进也是应该习武，按理说也不会学这玩意儿……”沈惊语越发不解，仔细想了想要她，“算了，管那么多干嘛？走，夫君，咱去做卤肉。”
贺宴城嗯了一声：“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灶间。沈惊语问贺宴城：“夫君，你研究出卤肉最好的香料配比了没有？”
贺宴城微微颔首：“算是有了个结果吧，香料这东西只需要一点便可以赋予卤肉香浓霸道的味道，但反之若是加得太多，卤肉吃起来就像中药，反而不美。”
沈惊语点点头，忽然问：“夫君，咱们若是将卤料包在布袋里，再将布袋扔下锅去煮，你看怎么样？”
贺宴城有点意外，他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但这法子的可行性也是摆在眼前的，贺宴城只沉吟了片刻便点了头：“这法子到也不错。”
沈惊语笑道：“那咱就试试。”
贺宴城嗯了一声：“试试吧。”
说干就干，沈惊语回了屋，拿零碎的干净布头缝了几个抽绳的袋子。有桑婉儿惯着她，沈惊语几乎没怎么摸过针线，针线活自然也就不怎么样，好在七扭八歪缝出来的袋子还算能用。沈惊语将袋子缝好后，直接去拿给了贺宴城：“夫君你看，这样的袋子可还行？”
贺宴城仔细看了看，颔首：“这个袋子大小刚好，但若是用小锅做卤肉，那就要换个小点的袋子、放上少一些的香料了。”
沈惊语听得眼前一亮，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就抓住了什么念头。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再要抓住却已经抓不住了，它到底是什么呢？算了，不想了。沈惊语将贺宴城配好的香料放进袋子里，将小袋紧紧扎口又打了个结，放进锅中开始烧煮。今天要卤的是面筋，五花肉，还有一些千张之类。沈惊语闻着渐渐上头的香味，忍不住感慨：“这卤肉的香气真是霸道，不过接连几天吃卤肉，我已经有些腻了，要是能卤点蔬菜就好了。”
贺宴城回头看向沈惊语：“这锅里的卤汁，还能拿来卤菜？”
沈惊语点点头：“当然能！不过也要看到底是什么菜吧，有些菜蔬是适合拿来做卤菜的，也有些是不适合的。”
贺宴城问：“那些菜适合卤菜？”
“嗯……就是那些不会煮开、煮化在锅里的东西吧？”
沈惊语想了想，“比方说藕节，还有海带，这两种就挺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