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鹰没有说话，目光重新回到文件上，翻页的动作看上去冷漠而无所谓。约略过了几秒钟，姜晚晚终于承认这个房间里最多余的就是自己，还有自己做的两碗面了。姜晚晚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为被冷落而对男人撒娇的小女人了，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因紧张而冰凉发白的手指落在饭碗上，一时间竟感觉不到滚烫。“别走了。”

如果不认真去辨认，姜晚晚几乎不相信刚才的话是从低着头的叶鹰嘴里说的。“等我一分钟就好。”

看着叶鹰目光飞快地扫过最后一页并签上字，姜晚晚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手中那不解风情的文件终于被冷落一边，叶鹰拿起筷子的动作透漏了一点内心的急切。然而紧随其后的却又是无尽的沉默。姜晚晚在心里酝酿着该怎样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应该直截了当地说：“不爱吃就别勉强了吧，我去叫醒下人做点夜宵”还是执著地说“我感觉我还是回我房间去”比较好？纠结的姜晚晚鼻尖上冒出一滴晶莹的汗珠，不知是因为被热气熏蒸，还是因为什么，姜晚晚的眼睛都冒出了汗。就在这时，姜晚晚却看见叶鹰闭上了眼睛，脖颈后仰靠在了座椅靠背上。那神情告诉姜晚晚，他不累，相反，他眉宇间的沉重毫不掩饰地告诉姜晚晚，他正在集中精神思考事情。这样的面条，他应该有很久没吃过了。谁肯为他做这样一碗面呢？他自己才懒得下厨，他雇佣的下人绝对不敢拿着高昂的工资却给他做这么粗陋的饭食，而他身边的女人，虽然不可穷数，但是哪有谁会为他的饥饱担忧？至于妹妹，就更不必指望了。那么，上次吃到这样一碗面时，应该还在她的身边吧。那时候，他每天最乐意做的事就是拉着她的围裙走街串巷，最不乐意的事是看到自己的爸爸对她的辱骂和暴打。大概是从那时候起，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她不怎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平庸。学历，资质，样貌，各方面都淹没在人群里，连取悦男人的本事也没有，所以父亲才会离她远去吧。后来的叶鹰，穿梭在无数个女人的怀抱里，走过大街小巷，醉倒在各个酒吧的夜灯之下，却始终没流过一滴眼泪，也没再回去看她一眼。不是他不想，是他不敢。他不敢，面对她恳求的目光和苍老到陌生的容颜，也不敢，让她看到自己冥顽不堪，玩世不恭的样子。以至于直到她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孤独地死去，他才出现在她面前。一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女人，葬礼简单到只有多年未曾谋面的儿子出席。叶鹰为她尽的最后的孝道，是放大了她仅剩的一张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她笑容明媚如初，那时候的她还能为叶鹰做阳春面。想到这里，叶鹰那双冷血的眼睛竟然有了发热的冲动。幸好，这份冲动被他的冷静和理智及时扼杀了。即使在姜晚晚面前卸下背负的干戈，他也不想摘掉最后的面具。这最后的伪装，是他向姜晚晚乞求的最后尊严。但这怎么能瞒过姜晚晚的眼睛呢。姜晚晚只见叶鹰的眼球和睫毛颤动着，连喉咙也像咽下一个橄榄一样滚动了一下，心里便有些担心，这碗面恐怕是让叶鹰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他才这么不想吃吧。女人的直觉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姜晚晚笃定地问道：“叶鹰，虽然你表面上冷酷，但其实你还是爱过人的，对吧？”

叶鹰闻言睁开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的伤感也一并被驱散了，没有说话，拿起筷子开始吃面。姜晚晚看他的反应，以为自己猜对了，心里有些奇怪的滋味，也低下头吃面来掩饰情绪。叶鹰吃的很快，大概是饿极了，再抬起头时面已见底。筷子整齐地放好后，姜晚晚便感觉到自己的头顶一直被叶鹰注视着，害得她不敢抬头。“你说的还真没错，我竟然爱过一个人。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叶鹰自言自语道。姜晚晚顿了顿，轻轻地点了点头。叶鹰是在暗指自己并不是多重要吗？“因为她……是我的……”都说世上最美的两个字是“妈妈”，可是话到嘴边，叶鹰却还是没说出口。幸好，这样的话姜晚晚就不用想办法回应叶鹰了。叶鹰沉默了好一阵，一直到姜晚晚吃完面都没开口，姜晚晚失去了掩护，只好抬起头来。刚一抬头，嘴角突然碰到了叶鹰的手。姜晚晚心头一阵颤动，难免与叶鹰四目相对，竟然发现此时的叶鹰目光如此柔和爱怜。“我想告诉你的是，”叶鹰一边帮姜晚晚擦拭嘴角的汤汁，一边看着姜晚晚的眼睛说：“我和你，和傅君来不一样。我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小姐。”

“啊？”

姜晚晚没做好准备，想不到叶鹰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那么叶鹰思念的那个人，是与他共患难过的青梅吗？“什么啊？你是说你和那个女孩的感情，和我和傅君来之间不一样吗？那你就太小看我们了，我们之间也有很多故事的……”姜晚晚突然觉得自己说多了，闭上了嘴巴。她干嘛要在叶鹰面前炫耀自己和傅君来的往事呢？叶鹰一定误会了吧？她干嘛担心叶鹰误会呢？她怎么会这么在意叶鹰和那个女孩之间的事？姜晚晚心里有些烦躁，甩了甩头发，将头偏向一边去。叶鹰微微笑了笑，收回手帕，将碗筷放好，起身对姜晚晚说：“早点休息吧，我去洗掉就好。”

姜晚晚惊讶地看着叶鹰，他竟然会主动做这种家务活。叶鹰起身出门，在书房门口突然驻足转过身来，脸上出现一个神秘的笑容：“你取代不了她，但是她也取代不了你。”

说完，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姜晚晚在原地思考了好久，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