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夏婶跟着老中医学了些手法，像往常那样帮他捏着腿，落地窗外刚出过日头的天，此刻完全阴下来。老天爷的脸，说翻就翻，眼看着就是要下雨了。杭夏婶正喊人去拿雨篷把老爷子自己养的花给罩起来，这时外面就有佣人跑进来传话，“杭生少爷回来了。”

老爷子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杭夏婶知道他没有睡着，但脸上就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一时也拿不准。可是总算松了一口气。外面这几天发生的事，她也是一清二楚，而且她还知道爷孙俩闹得僵，自从庆功宴后，就没见过面说过话，这会儿杭生少爷既然来了，也不知这老爷子会不会消气了，把说过的那些话收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杭浅才睁开眼，却并未见得有多高兴，反而是让杭夏婶把自己的儿子们都叫过来。杭少泽的车停在紫园大门口的台阶前，佣人帮他撑了一把伞，电闪雷鸣，狂风骤雨说来就来。他从车上下来，身上是剪裁合身的藏蓝色手工定制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衣领口微微敞开着。正装总能赋予男人一种禁欲的魅力，可衬衣领口些微打开点后，就能将禁欲的疑惑反转成慵懒的魅力。但或许是因为他这张俊脸上的表情，从未有过的慎重，让人在这股致命魅力之上，不得不感到一种难以消弭的仪式感。就如同这波谲云诡的阴霾天气，仿佛这场聚会对着杭家每个人，也是一场改变命运的转折点。左边的偏厅内，开了灯，亮如白昼，杭少泽的父亲杭余生和二叔杭庆年都到了。杭庆年最近一直在国外，挨了老爷子一顿训骂后乖乖赶回来的，一回来就听说丁家大孙女因报假案和诬告他人等行为被警局暂扣半个月，还把他的妻子张蕊也牵连进去了，情况倒是不严重，有律师出面，丁家大孙女后面顶多判个缓期保释就没事了，只是他的妻子张蕊暂时回娘家去了，是离是合还得看老爷子的安排。自从庆功宴之后，全家人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尤其是杭庆年，他很清楚张蕊这回栽跟头和自己这个侄儿是脱不了关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杭少泽和他打招呼，他只是哼了哼，没理会。杭少泽步履稳健，走到月琴旁边的位子坐下，凝视着昔日奶奶用过的旧物，也不再看他们，丝毫不受影响。没过多久，他的三叔杭余庆也到了，杭家大部分产业都是他在打理，全家最忙的人就是杭少泽的三叔，他也越来越像老爷子，身上凌厉的气势明显压过两位兄长。杭余庆进门时看到了落地窗边俊挺如玉的杭少泽，脚下略微迟疑，还是朝他走过来。没想到杭少泽见到他，立即就站起来，先发制人了：“三叔，宫泽是被你控制起来了吧？”

这个星期他都联系不到宫泽，宫泽算是静兰坊的小老大了，除了宫泽的老爹，没人敢动他。但如果宫泽被管制起来了，那肯定也不是他老爹的意思，只能是自己三叔的指示。杭少泽轻轻撇了撇嘴，只怪自己太年轻了，还是被这些老家伙们摆了一道，说起来也是他自己太自负了，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敌人，会是整个杭家。杭余庆没有否认，目光沉淀着底蕴，哪怕只是淡淡看着别人，也是强大的穿透力。“看来你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庆功宴的时候，他不在雀城，但是事后马上就从手下的人那里了解到所有的情况，老爷子叫他回来时，他一定也不惊讶。杭少泽郑重地点了点头。尽管所有人都到齐了，聚会并没有马上开始，杭老爷子进来后看了看他们大的小的，兀自拄着拐杖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也迟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后，浑身淋湿的杭少霆进来了。杭庆年十分惊讶，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还没有开口，就看见杭少霆欲言又止的脸色，心里不由一沉，立即噤声了。杭老爷子这才让杭夏婶出去守着，屋子里所有的佣人都撤走了，房门紧闭，只剩下他们杭家的六个男人。杭少霆扯掉自己湿漉漉的领带，默默走到杭浅的位子前，然后扑通一声　，规规矩矩跪在老爷子面前。“这少霆……是怎么了？”

这回出声的人是杭余生，他还以为挨训的人会是自己的儿子杭少泽。如今杭少霆突然跪在老爷子面前，让他这个活得稀里糊涂的人是抠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的。杭少霆额前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垂着脑袋在杭浅面前乖乖承认道：“爷爷，我错了。”

话音刚落，杭浅的柺杖立刻不留情面地挥过来。杭少霆一下子猝不及防地栽倒在地面上，却不敢吭声，硬是默默爬着重新跪起来，额头上的血掺杂着雨水，顺着他硬朗的脸颊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乳白的地毯上，触目惊心。“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杭浅沉声问，苍老的声音如锥子敲击着每个人脆弱的心脏。杭少霆跪着不敢动，额头上的灼痛浸过雨水后，就像撒盐一样越来越剧烈。他咬了咬牙，从牙缝里痛声挤出来，“沈香紫的车祸，是我找人干的。”

杭少霆说出这句话后，一屋子的人里，只有杭余生的表情是震惊的。杭余生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杭少泽一动不动地坐在月琴旁，整个人仿佛笼在一片阴翳里，他眯着细长的凤眼，冷峻的面容，也并不惊讶。眼看着杭浅的柺杖又再次举起来，这回有人终于坐不住了。“爸——”杭庆年心急地站起来，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少霆是您的亲孙子，您这一拐杖再打下去，是真的打算要他的命吗？”

老爷子微微一顿，终于没有下得去手，毕竟是人老了，心也没年轻时狠了，尤其是对孙子孙女们，都比以前教儿子宽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