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明正杰那双惊讶的眼睛。她对视片刻,又转到他身边的黄雅芬脸上。她和明正杰不同,她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憎恨,看着就像要把明月吞下去一样。明月眼底平静如水,甚至隐隐含着笑意。那种笑意宁静柔美,就像樱花瓣落在水面上的涟漪。看着她的孱弱,看着她的平静,夫妻俩个对视了一眼,隐约感觉到了寒意。“爸爸,阿姨,你们都在呀,真好。”
她的声音虽然中气不足,因为一贯的温柔,倒是听不太出来。明正杰终于回过神来,他低头看着明月,“月月,你这是怎么了?”
明月笑着回答,“没事,动了个小手术。听说玉玉醒了,我来看看她。”
“好,你们姐妹能好好的,爸爸也放心了。”
说着,他就要推明月进去。黄雅芬却挡在了门口,一脸的杀气。明正杰皱眉,“雅芬,月月是好意。”
“她能有什么好意,黄鼠狼给鸡拜年,我们玉玉刚醒,经不起打击,让她走。”
明月也不坚持,“既然阿姨不待见我,那就算了。不过……沈良夜,你出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里面的门没关,从她一进来他就听到了,一开始以为是探病的亲戚,没想到是明月。明玉听到了明月的声音,她的手骤然抓紧了沈良夜。“良夜,你别去。”
沈良夜以为她还身处在被明月撞的恐惧中,害怕是无可厚非的,他拍拍她的手,“你别怕,大家都在这里,她还能怎么样,我去看看。”
“良夜……”沈良夜已经快步走出去,其实他很想见到明月,是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当他看到明月坐在轮椅上,眼神一凝。兵荒马乱了这许久,他脑子里根本没多想事儿,现在看到她,才猛然想起她引产了,好像还是剖腹。这明玉醒过来的节骨眼她引产,明月又要玩什么?哪怕到了现在,沈良夜还是恶意的去揣测了明月。看着他收紧的眼瞳,明月可以想到他内心想的是什么,可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要做的,不过是让他知道,他做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良夜,我来看明玉,顺便找你有事。”
沈良夜板着脸,冷声说:“什么事?”
明月看了看明正杰夫妇,“难道我们就在这里说?”
沈良夜点头,“就在这里说。”
好,他既然如此,那她也就成全他。把手里的档案袋递过去,“给你的。”
沈良夜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你心心念念的亲子鉴定书,终于出来了。”
看着她舒展的笑面,沈良夜的手一颤,没有去拿。“良夜,你为什么不要?”
沈良夜眉宇间一片漠然,“我还需要看吗?”
“当然了,你不是要去对付魏诚然吗?不看你怎么对付?难道你有把握这样甩给他?说不定孩子不是他的,是景誉哥的也不一定。”
她的话,句句都是挑衅。他心里的那只刺猬又在滚动了。刺的他心头传来丝丝缕缕的闷疼。想到白景誉给她做的一切,好像也是那么回事。“明月,你到底勾引了多少男人?”
看着他握紧的双手,明月笑的有些轻狂,“谁知道呢?路上的醉汉,发廊里的嫖客,可能都是孩子的爸爸,所以你还是看看的好。”
他劈手夺过了亲子鉴定书,“你真让我恶心。”
明月还是笑,可笑意却越来越冷,连眼底都是一种近似琉璃的冷然。沈良夜因为气愤,手有些抖,扯不开绕在牛皮纸袋上的线,他索性把封口给撕开。明正杰一脸的不解,黄雅芬却有些慌了。她忽然冲上去夺沈良夜手里的纸袋,“良夜,不要看了,谁知道孩子是哪个野男人的?”
沈良夜一愣,随即松了手,不过他已经把里面的鉴定书取出来,黄雅芬夺走的只是纸袋。他对明正杰说:“叔叔,您照顾一下阿姨。”
说着,他低头,已经认真的看起鉴定书。看到上面的名字,他皱起了眉头。是孩子和他的,不是魏诚然的。他抖了抖手里的纸张,“这什么意思?”
明月一派的风光霁月,根本看不出她腹部疼得跟火烧一样,“亲子鉴定又不是只要做了孩子的DNA就可以找出他的父亲,自然是要挨个对比,你是我的丈夫,放在第一位。”
沈良夜不再言语,低头认真看起来。他很快找到了重点,在“分析说明”那一栏,他看到了这样的文字说明。根据孟德尔遗传定律,孩子的全部遗传基因分别来源于其亲生父母双方。实验中分析了引产胎儿与沈良夜的15个STM基因和MEL基因座,综上检验结果分析,引产胎儿的基因型符合作为沈良夜的遗传基因条件。经计算,累积亲权指数(CPI值)为47271127.1234,亲权概率(RCP)为99.9999%;引产胎儿的基因型符合作为沈良夜亲生父系的遗传基因。白纸黑字,一个个就如惊雷闪电打在他心上,劈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把最后一句话看了十遍,他握着纸的手青筋凸起,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相似率是99.9999%,这孩子是自己的?明月一直注意着他的情绪变化,连他一根汗毛的颤抖都不放过。此时,她不等他疑问,先发制人。不高不低的声音就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割在沈良夜的心尖儿上。“沈良夜,这份亲子鉴定书是用孩子的血液和你在医院里留存的DNA样本做的比对,鉴定人是谁上面都写着,就是白景誉也没插手过,如果你不信,就抱着孩子去别的地方再做一次。”
说着,她慢慢的打开了襁褓,露出了里面的玻璃瓶。她纤细的手指慢慢抚摸着瓶子,一颗晶莹的泪珠砸了上面,泛起美丽的水花,“孩子,就在这里。”
沈良夜瞪大眼睛,他觉得周身的骨骼都在颤抖,而神经,正一条条的断裂。玻璃瓶子底部积着淡淡的血水,里面有个肉色的小身体。香蕉那么长短,头跟鸡蛋一样大,头顶有淡淡的绒毛,脸上的五官也是淡淡的。这……是他的儿子吗?明月把瓶子举起来,她维持了半天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沈良夜,你看着他,你看着!”
沈良夜后退一步,人生第一次,他的腿发软,后背上全是冷汗。“医生说,不到五个月的孩子跟香蕉的大小差不都,但是他的五官已经形成,开始会吞咽羊水,然后长得就会很快。只要再过五个月,他就会从我肚子里出来,会有黑黑的头发漂亮的五官健康的身体。可是你把这一切全毁了,你亲手杀死了他,甚至到他死你还不承认他是你的孩子,恶意的侮辱他的母亲,你不配做他的父亲,你更不配做任何孩子的父亲,我诅咒你,沈良夜,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要孩子。”
沈良夜完全石化了,他站在那里,身体动不了脑子也动不了,眼睛里全是孩子带着血的小小身体。他不错眼珠的看着孩子,看的眼珠发酸眼皮子抽筋,可是他固执的不肯眨眼,也不敢眨眼。那天的混乱局面仿佛一下就清晰了,他记得明月追上来,却给他一把推倒在地上。他也记起来她给他打电话,说肚子好疼,可是他却无情的挂断了电话。如果……呵,这世界是不会有如果。“明月!”
黄雅芬一声尖叫,“你这个贱人,拿个假的鉴定书来骗人,你给我滚,滚出去。”
明月冷笑,“你终于露出马脚了。黄雅芬,我这个孩子是在婚前怀的,沈良夜说他从来没碰过我,你倒是告诉他,我为什么会怀他的孩子?”
怕什么来什么,这就是黄雅芬最害怕的。她做了一个坏事,可为了去隐瞒,就需要用无数的坏事去掩盖。于是,她越走越远越陷越深,落入泥潭深渊里。不,她没错,她是一个母亲,要保护自己的女儿没有错。她尖叫着,扑上去抢孩子,“你放屁,这孩子是假的,你什么时候怀孕过,都是假的。”
明月身上虚弱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瓶子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啪,瓶子在地上打滚,好像里面的孩子也在翻滚一样。“我的孩子!”
明月大声喊叫。她从轮椅上跌落下来,她爬过去抱瓶子抱在怀里,脸贴着透明的玻璃,哭着说:“宝宝,摔疼了吗?妈妈对不起你,在肚子里就保护不好你,现在还是,妈妈真没用。”
“明……月。”
沈良夜单膝跪地,好看的眼睛红通通的,有液体在眼角晶莹闪亮。他的情绪乱极了,要不是超强的自控力,估计也崩溃了。“明月,把孩子给我。”
明月柔软的表情一下变得狰狞起来,她的眼睛里,是沈良夜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仇恨。“你,不配。”
“明月……”无论说什么,他犯下的错误已经无法挽回。就是在刚才,他还那样的恶意揣测她。明正杰呆了半天,此时他颤声问道:“月月,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月冷冷的说:“你该问你的好老婆去。爸,我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爱好,为了一个铜雀台的坐台小姐背叛了我妈妈,不恶心吗。”
她的话就像一个耳光狠狠的抽在了明正杰的脸上,他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黄雅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儿,恶狠狠的看着明月,好像随时要扑过来把她给撕碎。此时,病房里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明玉竟然从房间里爬了出来。明正杰先发现了她,“玉玉,你怎么出来了?”
明玉却不理会他,她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向着沈良夜的方向爬,“良夜,良夜。”
沈良夜的眼睛里没什么聚焦,好像根本没看到她。倒是明月,忽然笑起来,“明玉也来了,不如你来告诉沈良夜,车祸那晚都发生了什么?”
黄雅芬蹭的跳到明玉面前,用身体挡着她,“玉玉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无辜?黄雅芬,难道你到了现在还要说是我开车撞的明玉吗?”
“良夜,我……”没等明玉说话,黄雅芬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不是她,是我,一切都是我干的。”
她的话说完,混乱的局面仿佛一下子凝固,所有人都看着她。就连走到门口的白景誉也停止脚步,皱起了眉头。明正杰呆板的问:“雅芬,你在说什么?”
黄雅芬用阴鸷的眼神看着明月,恶狠狠的说:“是我开车撞的你和沈良夜,你们俩个在车里干见不得人的事儿,太恶心了,我看不下去。”
明月瞪大了眼睛,所有的情绪都龟裂在里面,不,不是这样的。“你撒谎,明明是明玉开车撞过来的。”
“是,她在驾驶位,可抓着方向盘的人是我。玉玉看到你们后伤心的连车都开不了,我们的车子失去控制就要往海里去,是我抓住了方向盘,却向着你们的车子冲过去。”
她解释的有几分道理,明月却还是不信。“那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受伤了,而你却没有?”
黄雅芬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没受伤?不过我是轻伤。事情发生过我很害怕,我怕玉玉受到我的牵连,就下车把你们俩个调换了位置,谁知道老天对我这么好,你竟然失忆了,所以更加坐实了你的罪名,可是我的玉玉,我的玉玉。玉玉,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明玉仰起头,傻傻的看着黄雅芬。这时候明正杰却开口了,“雅芬,那段时间你一直说不舒服,原来是受了伤。”
有了他的话,似乎证实了黄雅芬的话。但是明月还在看明玉,她要听她怎么回答。明玉长期昏迷,皮肤几乎白的透明,此时匍匐在地上,颜色浅淡的小嘴张的大大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特别的楚楚可怜。沈良夜走了过来,他蹲下,深深看着明玉,“玉玉,你告诉我,真像是什么?”
明玉细白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良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睡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正杰忙把明玉抱起来放在了沙发上,“良夜,玉玉是睡了半年不是半天,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温柔的对明玉说:“玉玉,别的事你先别管,你只需要告诉大家,车祸时候发生了什么?”
提到车祸的事,她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沈良夜,“良夜,你和姐姐……在车里造爱,我当时伤心死了,想你以前对我的承诺却转头和姐姐在一起,我想要死的。妈妈在我车里,她拉着我,结果我们俩个争夺了方向盘,也不知道怎么就向着你们的车撞过去,我当时完全傻了,只觉得浑身一疼,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你已经和姐姐结婚了吗?”
她三言俩语就接上了黄雅芬的话,塑造了一个伤心欲绝的弱者形象。她完全是无辜的,有罪的是背叛她的沈良夜和明月,撞人的凶手是她妈妈,而她这个最无辜的,受伤也最重,昏睡了那么久。她的这些话没有什么漏洞,甚至就算明月是当事者也不知道真假,而且就算到了现在,她脑子里的那张脸还是模糊的,根本就想不起来。事实真的就像明玉说的那样吗?除了黄雅芬,估计也没有人把她们给调换位置了。对明月来说,她们到底是妈妈还是女儿开车已经不重要了,她的清白已经得到了证实。只是,这样的真像对沈良夜来说打击却是巨大的。明月曾经一次次在他眼前申辩,说她不是撞人的凶手,可他是怎么说的?他不信,他骂她撒谎,骂她是贱人。太讽刺了,沈良夜呀沈良夜,你到底有多蠢?他自责,但明月却不打算放过他,“沈良夜,你都听到了吗?我有没有造谣黄雅芬?”
沈良夜两鬓流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明月看着他的样子冷笑,她还有很多话要问他,还有很多话要骂他。可是,能说出来的委屈真的不算委屈,她觉得累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不需要再跟他们废话。话已经到了这里,要是再有什么就让沈良夜自己去琢磨吧。当然,要是他不愿意琢磨,她也没意见。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瞎眼罢了。她想离开,一点都不愿意看到面前这一张张恶心的脸孔。一手抱着瓶子,一手撑着地,她想要爬起来。可是这破败的身体,竟然一点力气都施展不出来。沈良夜发现了她的意图,伸手想要去抱她。明月一巴掌恶狠狠的挥开,却没什么力道,但能感觉到手跟冰一样冷。就像死人的温度,一点都不像个正常人。她到底经受了什么,他又错过了什么?他去握她的手,态度强硬。明月已经挣脱不开,她厉声说:“沈良夜,你放手,你没资格碰我。”
“明月,我……”“滚,现在是你让我觉得恶心。”
她低吼,就像一头受伤的母兽。这些话,是沈良夜对她说的,她现在悉数还给沈良夜。“月月,你没事吧。”
白景誉快步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慌慌张张的蓝心柔。“景誉哥,带我走。”
明月的声音碎在喉咙里,出口都是一片片的带血。白景誉恨恨推开沈良夜,伸手把明月给抱起来放在轮椅上。蓝心柔忙把毯子给她裹好,她的体温低的吓人。白景誉指挥蓝心柔,“推着她先走。”
沈良夜伸手想去阻拦,“景誉。”
“沈良夜”他通红的眼睛里是嘲讽是愤恨,“你还记得你那天说的话吗?你说你不后悔,所以现在就像个男人一样,别再纠缠月月了,你害死了她的孩子,还差一点害死了她,别说她不欠你什么,就算欠也还了。”
他的话就像三九寒天浇下一瓢冷水,从头冷到脚。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放在了身侧蜷缩。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