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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索多玛的终末五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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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武新宿站前。  小爱拉着惠人刚走出站外,便正好撞见一辆牛郎宣传车从面前的道路上缓缓驶过。  这种宣传车,一般都是由厢式货车将货厢改装成超大广告灯箱而成。厢身,也就是广告灯箱上,会简单粗暴地堆砌上宣传店家几位头牌牛郎的艺名,俯首弄骚的照骗展示与宣传语。然后,宣传车便会拉着这样灯箱,从新宿涉谷等繁华地段缓慢行驶招摇过市,尽可能吸引眼球。  比如——“统治夏日的王子:柊大人,网球之神:越前拉马,传说中的龙子:翔酱。超人气新店 Devus,日本幸福聚集之处!!”

因此这样的一幕,本来早就是东京的街头日常了,原本惠人也见怪不怪。  ——但这一次,惠人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却一下子被从眼前缓缓驶过的宣传车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旁边的小爱也一下子反应过来,兴奋跺起脚来,拉着惠人指着宣传车上的广告画道:“就是他就是他!!那位王子殿下!!!”

这一次的广告牌,阵势确实和以往完全不同。  硕大的广告画面上,除了表达氛围的环境光影之外,竟然只有一位牛郎的形象——还是一个只能看到侧脸轮廓,却看不到任何具体五官的背光剪影。  与阴郁又华丽的画面气氛相配的,也是与以往风格截然不同的文案。  “堕于黑暗的无名王子殿下。”

“您会是他唯一的光。”

“锋利的言语,轻蔑的叱责,却只因为……他若不爱你,就要去死。”

“——他会在深渊底部,等待着您的降临。”

广告最下面,则是一行小字标注了店的地址。  “等我啊王子大人!等着我,我马上就来牵您的手!!”

小爱继续发着痴,拼命对着远去的广告车挥舞着手。  惠人站在一旁,到了此时,倒是首次是对这位新晋牛郎首席升起了真正的好奇:她知道,以前的牛郎宣传广告那么简单直白,其实是因为牛郎这行当……一个个的,本来就都是那德性。  ——那照这样看来的话,这次这一位牛郎,好像还真是连格调都不太一样啊?  ……啊,不过再怎么不一样,也就是换一种方式来PUA而已,对女客的PUA与榨取,才是牛郎的立身之本。业内人士惠人淡定地想道。  “走走走,我们快去AIR!”

小爱则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然后,两人便沿着西武新宿站前通,朝向歌舞伎町走去。  而一路上,惠人的心情又糟糕了不少。  因为——该怎么说呢?不愧是新宿,不愧是歌舞伎町附近。  在这条路上,几乎每走过一个短短的路口,就会遇到好几次流里流气戴着棒球帽混混打扮的年轻男人们纠缠上来。  其实不是单纯的搭讪,而是——  这群人只是如鬣狗一般紧紧尾随着,抓住类似等红灯之类的短短时间便一下凑上来道:“小姐姐,这位小姐姐,您长得好漂亮啊。您在找工作吗?”

“——对公关俱乐部之类的有兴趣吗?以您的条件,一定会很受欢迎的哦?”

“要当偶像吗?要来这边的事务所正在推新人呢,您一定会大红的。”

“想不想拍电影呢?总之先收下我的名片吧”  哪怕不耐烦地训斥他们,甚至表明自己是陪酒女的,他们也完全不在意,只是嬉皮笑脸地继续道:“哦?您已经在银座那边的店里工作了?那么您对现在工作的店有什么不满的吗?要不要换个环境呢?”

“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反正您在等红绿灯不是吗?就这期间听我说说就好。”

其实,在大街上这些人倒也不至于做出什么暴力的行为,都是一副“总之听我说完,您没兴趣就算了”的绅士的态度。  但惠人可是清楚的很:这些人的背后并没有美好与梦想,只有极道以及真正所谓“歌舞伎町的黑暗面”。  如果真有天真的少女听信了他们的谎言,真的跟他们走了……那最后失去的可就不仅仅是身体或者钱财,而是一辈子的未来。  惠人不是天真少女,但被看作这种好搞定的天真少女才会被搭讪,这她觉得眼前这些人很烦人。  终于,她们转到了靖国通上。  歌舞伎町的那道霓虹灯门,也近在眼前了。  这时候,惠人却被另一侧人行道上的人群吸引了视线。  从车水马龙之中,混杂着被喇叭放大的人声。  前方的人行道上,似乎有人把这里当做了类似于新宿JR站广场那般的路演圣地,在人行道上布置了喇叭与音响。  但再仔细一听,却发现那个男声并不是常见的年轻歌手的嗓音,也不是在唱歌。  “18节20段。”

那是一个属于上了年纪的中年人的浑厚男声,而且,他在清朗地念诵,或者可以说是在演讲,“救主说,所多玛和蛾摩拉的罪恶甚重,声闻于我。”

不但是声音,连内容也和街区格格不入。  但或许正是因此,好奇的人群反而聚集了起来。  惠人也同样好奇。他循声望去,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央的演讲者。  那是一位平凡到稍稍转开视线,立刻想不起长相的中年男人。他拿着话筒,脚下踏着音响,身边有着一整套歌手路演装备。  “18节21段。”

但中年人正在宣讲的,却是圣灵教的教义,是《创世纪》中关于罪恶之城索多玛的那一段,“我现在要下去,察看他们所行的,果然尽像那达到我耳中的声音一样吗。若是不然,我也必知道。”

他从信使听说了索多玛的罪恶而发怒,起了毁灭城的念头说起,然后往下到使徒为众人求情并获得“只需有十个义人便可不毁灭索多玛”的允诺,再到其他天使被派到索多玛……  其实这一段讲述,全都是即使小学生也读过的教义,也就是说其实乏善可陈。  但或许是因为这一段故事本也不长,又或许是而且这位中年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有着某种仿佛天生便令人信任他的恳切魅力……所以惠人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因为那种对陌生中年人的莫名信任,惠人也对他有了某种期待:在教义中这段众所周知的内容讲完之后,这位中年人应该会有真正的别的高见的吧?  惠人自己是因此而期待着,等待着,虽然不知道围观的其他众人是否与他有相同的想法,但确实感觉到身周的人群并未散去,倒是愈加厚实。  甚至,不远处的那些路演歌手们也一个个停下了他们自己的歌唱,好奇地聚集了过来。  这一段内容属实不长。很快,他便讲到天使们见到了索多玛最后的善人罗德,讲他们一起遭到了城中罪人的迫害与追杀。  最后——  “……将硫磺与火从天上那里降与到所多玛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并城里所有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然后,他合上了手中薄薄的册子。  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人期待地盯着他看。  “索多玛已经毁灭了……但索多玛又并没有毁灭。”

“它就在这里,就在东京。”

中年人张开双臂环视众人,然后道:“——就在这里,在各位的脚下。”

他抬手,指向前方路口大大的“歌舞伎町一番街”的霓虹灯招牌。  “新宿的歌舞伎町的一丁目与二丁目,正如同东京的索多玛与蛾摩拉。两‘城’和周围城邑的人,也照他们一味地行淫,随从逆性的情欲……”  最后,中年人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就该受永火的刑罚,作为鉴戒。”

众人鸦雀无声,但却一个个地,开始迷茫地互看。  一开始,是有些被镇住了,或是因为这奇怪的话题转向而反应不过来。  但很快,他们一个个地,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得怪异了。  中年人则在一片寂静无声之中,放下双臂,也将手中的册子放到了立式音响的上面。  然后,他一手按在册子表面,另一只手举起指向天上,脸色庄重地说道:“五日——五日之内,信使必会将天火从天上降下来。”

“五日后,信使便要将这东京的索多玛,地上的城,并城里的居民,连地上生长的,都毁灭了。”

“走吧。这是我主最后的慈悲。”

最后,他再次环视众人,用平静的语气道,“逃命吧,不可回头看,也不可在平原站住。逃命吧。”

人群沉寂了片刻,人们脸上一个个露出了难言的神情,像是逐渐酒醒  “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总不见得五天后会有一颗陨石从天而降把歌舞伎町砸烂吧。”

“还以为是正规传教呢……这么看起来,大概又是什么新型宗教?”

人群中开始嗡嗡嗡起来。  惠人也听到身旁的小爱小声低估道“……什么神经病。”

人群的嘈杂声恢复,同时开始散去。  几分钟前还带着期待表情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人们,一个个摇着头,叹着气,各自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宣泄着心中的不满,开始反方向地往四面八方离开去。  只有那个看似宣讲失败的中年人,却还保持着原状。他继续微笑着,继续摊开双手,望着眼前散去却也无人注视他的人群。  保持着平静,爱,和平,怜悯。  这一幕,却不知为何镇住了惠人。  一开始,她也像小爱一样觉得这个中年人也太荒诞奇怪了,也是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所谓”,便打算转身离开。  但眼看这一幕,却令她不知为何,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  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产生了一种意象:中年人的话,仿佛在她的心中搭起了一座高耸入云,用来玩叠叠高的那种杂乱的积木高塔。  ……而她本人,正站在这座不稳定高塔最上端最外侧那根积木的最边缘。  ——体会着有一种时时刻刻颤颤悠悠的不安感。  这时候,远处的巡警也似乎从对讲机里得到了什么指示,终于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喊道:“喂,那边的!  “我们刚才已经同圣灵教会的区教会确认过了,他们说根本不知道你这个人!也没有安排过过任何在新宿的活动。”

“也就是说——你既不是注册教派的注册神职者,也根本就没做活动备案,所以不许在这里私自传教!快走开快走开!!”

中年人倒是干脆。他放下刚才摆着的Pose,转而对着警官行了个虚虚的脱帽礼,平和地应道:“好的,我马上就走。”

然后,他就真的关掉了喇叭,开始转身收拾起音箱来……  见中年人十分听话,巡警点点头,也就离开了。  “由绪,我们也走吧。”

小爱在一旁催道。  惠人呆了呆,也只好收拾心绪,准备离开。但一转身,她一抬头,却见到一道略显怪异的身影正走近过来。  迎面走来的那个人身着宽大的卫衣,遮住脸的兜帽下露出几缕红色乱发与一些绷带,看不清面貌年纪。但他的一侧裤腿是空的,一侧手腕也是空的。步伐怪异,正是因为他是拄着一侧拐杖,真正一步步地挪动过来的。  ……可怜。惠人先是本能地评价着,然后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同情恻隐之心,最后又很快烦恼地摇摇头。  自从陷在这具身体里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心软了……真是的,毫无必要,明明她就只是一个只想着女人和杰克的变态杀手才对啊。  而在惠人纠结的这短短几秒之中弄,拄拐杖者的已经很快便与惠人擦肩而过,继续朝着那位演讲的中年人走去。  同时,兜帽下传来了声音:“我有一个问题。”

虽然那句话显然是对着那个中年人说的,但惠人却是一愣。因为那个声音非常年轻……完全就是一个刚刚完成变声没多久的少年。  惠人情不自禁地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名少年失去的手脚,心头的怜悯更强烈了。  少年对惠人的视线当然浑然不觉。他只是继续拄着拐杖,向着中年人走去。  而那位中年人也停下收拾的动作,露出了郑重的神色来。  少年一边继续挪动着,一边从兜帽下发出了平稳的声音。  他问道:“为何城中有十个义人,就要放过其他的罪人呢?”

“若是义人,自然也会愿意为那罪恶的抹消而燃尽他们自己。若不然,怎么称得上义人呢?”

“不如就叫做凡人算了。”

“……正义,本就是燃尽之事啊。”

在一旁听到这个问题惠人愣了下,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思索了起来,同时本能地将正要离开的步子放缓,想听听那个中年人会怎么回答。  可惜,小爱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这两个人都好奇怪……有点可怕。由绪,我们快走吧!”

她小声地在惠人耳边道,然后用力就把她拉走了。  有些许遗憾,但惠人还是决定收起好奇心,听小爱的话离开这里。  虽然看起来,少年与中年人这件事可能会有很有意思的发展,但终究与一件与惠人无关的事。  ——而惠人可没忘记,她现在还是一名越低调越好,与他人牵扯越少越好的潜逃者。  她最后瞥了两人一眼,便跟着小爱快速离开了,同时快速将这件事抛到了脑海深处某个不重要的地方去了。  在最后一幕中,四肢残缺的少年的背影继续走向中年人。而中年人依然张开双臂,慈祥地微笑着,像是在欢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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