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贺铁铸道出的办法完全在刘善长意料之外,直接惊呼出声。 惊愕之后,便是下意识的摇头,道:“这……太突兀了,以你一贯的人品,幺姐尸骨未寒,做这种事,岂不是明摆着有诈?”
贺铁铸道:“乍看上去突兀,可仔细一想,却又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幺姐身死,贺家两子一女同时罹难,我为此心性大变,以铁血手段果断处置了铁血盟,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我娶郭百灵,原因还不好找吗? 哪个男人面对一个十年如一日倾慕你的妙龄女子而无动于衷呢?以往我不能纳她进门,完全可以推到幺姐身上,我想,她也并不介意替我但这个黑锅。 郭天雄便是再如何机敏狡诈,我和幺姐之间的秘事他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只要能有个合情理的理由,他自己都能将之脑补完善。 而且,幺姐新死我就另娶,固然显得冷血,但也不是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 贺家血脉断绝,我身为贺家之主,尽快续上贺家血脉便是最重要的事,而不是替亡故的妻子儿女守丧。 再一个,万里镖局在杓山集的作用十分重要,不仅是维系我们与赤矶城及其他势力之间的重要纽带,依附于我们的其他聚落也都是借助万里镖局才能与杓山集建立起频繁的往来渠道,若是万里镖局垮了,月末大集直接就要废掉一大半。”
听到这里,刘善长脸色一变,这些日子,他的精力全被幺姐遇害和铁血盟改编牵扯住了,根本没心思考虑万里镖局的事。 此刻听贺铁铸提起,才忽然意识到,核心精锐去了一大半,连总镖头郭万里本人都已经遇害,万里镖局已经到了极危险的境地,郭百灵虽有个名头在,可也只有一个名头在,凭她,根本就担不起这个局面。 而若是郭百灵成为“贺夫人”,有贺铁铸的名头镇着,那在杓山集已经扎根十一年的万里镖局当下这岌岌可危的局面立刻就能固若金汤,至于缺失的那些精锐,对当下的贺铁铸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万里镖局那点武力对贺铁铸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真正重要的是其这些年搭建起来的庞大而成熟的体系,只要有了贺铁铸的“注资”,万里镖局不仅能够立刻原地复活,还能迅速再上一层楼。 所以,贺铁铸这时候娶了郭百灵,直接入手一个万里镖局,一手美人,一手事业,大赚特赚。 哪怕看在旁人眼中,这对尸骨未冷的幺姐显得有些冷血,却也是正常男人完全可以理解的正常行为。 唯一受损的,大概就是贺铁铸的名声。 但贺铁铸对此显然一点都不在意。 贺铁铸道:“这还不够,还不足以完全‘说服’郭天雄。所以,我还要将其与另一个计划配合着来。”
刘善长看着贺铁铸,认真聆听。 这些日子他的精力分在多出,贺铁铸的心思却全在这事上面,显然已经考虑得很是完善,贺铁铸咨询于他,更多的还是抱着查漏补缺的目的吧。 贺铁铸看向刘善长,道: “咱们原计划,用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时间,将杓山集变成杓山营地,经历这次巨变,我却领悟到,跨时这么长的计划,咱们真的预料不到变数什么时候就会到来。 所以,我不打算继续以温和的手段徐徐图之,我计划在这次仙长莅临之前,便将一座营地应该具备的硬指标统统完成。”
刘善长再次吓了一跳:“这……你这是不是太急切,太暴烈了?”
所谓一座营地的硬指标,便是凡民生活日常所需的方方面面完全做到自给自足,放在后方,这就是一个“邦国”的基本标准。 也唯有具备了这个硬指标,杓山集才有能力为仙长提供一些服务,彼时,将会有仙长在杓山集周边开辟出一片独立的区域,为往来仙长提供一个歇脚、修整甚至交易之所。 因为这样的所在要运转起来需要大量的凡民填入其中,不然就只是个中看不重要的空架子,也唯有营地层次的聚落势力才具备承接这种重任的能力。 而作为回报,营地的凡民高层将与仙长建立起更稳固的联系,很多方面都将得到来自仙长的保障,比如贺铁铸在毫无证据只是一通推理就跑去赤矶城杀人,那享受了赤矶城服务的仙长们甚至不介意亲自出手将贺铁铸擒去明正典刑。 若是杓山集能在贺铁铸手中升格为杓山营地,类似幺姐等人的惨剧就不可能再发生,凡民间正常的盛衰起落仙长不会插手,但若有人敢以如此酷烈手段对付这种有功之人,完全可以请求仙长出手利用仙家手段直接锁定凶手。 在这种威慑之下,无规则、无底线的斗争将直接被收束成必须有规则、有底线。 只这一点,将聚落升格为营地就是所有凡民聚落掌权者所渴求的,杓山集自然也不例外。 但杓山集地处所有凡民聚落的最南端,没有其他营地那种可辐射四周的区位优势,且越往南凡民聚落便越稀疏,是以杓山集后方广袤区域,凡民聚落却屈指可数,这也是杓山集现在如此耀眼,武力如此强盛,至今也只吸纳到十处聚落的重要原因。 杓山集升格为杓山营地最大的障碍就是人口不足。 刘善长以往和贺铁铸谈及此事,认为只能用时间来消除这差距,随着后方聚落开发越来越成熟和安全,新生代,更多从后方慕名而来的凡民会逐渐将这些区域充实起来,彼时,杓山集蜕变为杓山营地的时机才会成熟。 可现在,贺铁铸却说要用几个月时间完成这一切。 那方法有且仅有一种,主动出击,大肆扩张,利用强大的武力,荡平周边一切不同的声音,统统强行纳入杓山集的体系之内。 大肆杀戮,自是不可避免。 这是以往的贺铁铸本能拒绝的一种成长路线,他设想中的杓山崛起,是建立在深度开发杓山的基础上,而不是大肆吞并其他凡民辛辛苦苦开创的基业,变成曾经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 可现在,贺铁铸谈及此事却是如此平静坦然。 亲眼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刘善长心中滋味难言,却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和平崛起还是侵略扩张,刘善长心中并无明确的倾向,作为一个谋主,他也不需要有倾向。 贺铁铸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轻声道: “以我对郭百灵的信任,完全可以将有人暗夜投书挑拨我们和铁血盟的关系,同样也是这股势力制造了那场血案杀戮、栽赃嫁祸给铁血盟这些事情告与她知道。 当然,这些信息其实是我想让郭天雄知道的。”
刘善长颔首,自贺铁铸强势整顿铁血盟之后,这两个信息就已经是明牌了,这个时候十分坦诚的告诉给“贺夫人”郭百灵知道,反倒显示出一种信任来,这会让郭天雄相信,贺铁铸压根就没有怀疑到他头上。 “周边武道势力,虽然拥有七位绝顶武者的仅铁血盟一家,但拥有两三位,乃至三四位绝顶武者的势力也是有的,甚至,只要将范围扩大到八九百里,乃至上千里外,有着五六位绝顶武者坐镇的势力也不少。 你说,这时候我忽然一改以往策略,大势向周边扩张,落在郭天雄这种有心人眼中,会不会有另一种解读?”
刘善长闭目稍稍想了一会儿,拍腿道:“不错!”
贺铁铸的迅速扩张,必然会与这些武道势力激烈相争,若贺铁铸凭着武力一路强推过去,落在郭天雄眼中,很容易得出一种猜测: 贺铁铸不知道是哪一股力量在背后针对他,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这是一股有着多名绝顶武者存在的势力所为,所以,在线索匮乏的情况下,他也懒得仔细分辨到底是哪一方,只要杓山集持续向外扩张入侵,终会与这个对手接触上。 甚至,时间都不会太远,因为按照正常推理,贺铁铸和杓山集被盯上,距离越近、利益之争越明显,越具备这种动机,而随着距离拉远,这种动机就会越来越弱,所以,贺铁铸这种无脑横推都不能算莽,反而是在线索匮乏的情况下极聪明的选择。 而只要郭天雄陷入到这个思维里,那其内心中另一个顾虑自然就不存在了——贺铁铸既然在错误的道路上一意孤行,自然不可能再怀疑到他头上。 这种时候,郭天雄作为郭百灵的爷爷,甚至还是贺铁铸的苦主——贺铁铸谋夺的万里镖局严格意义上可是郭天雄的基业,当郭万里死了,郭天雄才是最有资格处置万里镖局之人。 所以,那个时候疑虑尽消的郭天雄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场了。 站在郭天雄的角度,这也不失为一个非常好的切入杓山集的契机。 贺铁铸看向刘善长,问:“刘叔,若是按照我这思路,我发帖邀请他以长辈身份出席我和郭百灵的婚礼,他会来吗?”
刘善长重重点头:“他会来,他一定会来! 我甚至觉得,他来时不妨表现出一副孙女被抢、基业也被抢、却又无可奈何、苦大仇深的模样,利用这点,他能得到更多。”
“那好,我的大概思路就是如此,其中细节还需要刘叔帮我完善。”
贺铁铸道。 刘善长告退离去。 贺铁铸一个人在那里坐了许久,才幽幽道:“真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这时,侧屋脚步声响,一个身形高大,体态微胖,一副富家员外傻儿子形象的青年缓步走入屋中。 他看着贺铁铸,眼神复杂。 贺铁铸收回思绪,看着面前微胖青年,道:“都听清楚了?”
微胖青年点头:“都听清楚了。”
“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贺铁铸问。 “没有。”
微胖青年摇头,顿了一下,却道:“需要我怎么做?”
贺铁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认真打量着微胖青年,过了一阵,才道:“仝乐乐,你和幺姐虽差着一辈,却情若姐弟,所有仝家人中,幺姐最挂念的人也是你,你也是这般想的吗?”
仝乐乐眼中有悲痛、有阴郁、有烦躁,直接道:“贺铁铸,幺姐遇难,我的痛苦并不比你少,你这什么意思?称量幺姐在我心中的分量么?有话你就直说!”
被仝乐乐这般当面指责,贺铁铸一点不恼,神色间反而轻松不少。 “仝乐乐,你虽心性不坚、天赋不够,却从小就很聪明,特别是搞阴谋诡计,栽赃嫁祸,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
听到这里,仝乐乐脸色一黑,这是夸人呢还是损人呢,不就是小时候想要抢你的桃子结果还没成反倒差点被老爹一巴掌送回老家,你至于惦记到现在?! “你这本事在杓山集无用武之地,可赤矶城不就是专门为你这种人量身定制的吗? 我对你别无要求,只有一点,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但在郭天雄的死讯传回赤矶城后,你务必用尽你的一切手段和智慧,在赤矶城规则允许之内,把剩余的郭家人赶尽杀绝!”
仝乐乐先是眼前一亮,似乎很为贺铁铸交托的这个把剩余郭家人赶尽杀绝的任务很感兴趣,但很快就双目一暗,颓然道: “你说得倒是轻巧,哪怕郭天雄真被你弄死在了杓山集,赤矶城郭家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一个二流武者何德何能,能将郭家人赶尽杀绝?”
“赤矶城虽然事事讲规矩,但若实力太差,连撬动某些规则的资格都没有,我最多也就能施展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郭家败落得更快些罢了,而且,风险不小,一旦暴露,整个仝家都要倒霉。”
贺铁铸道:“放心,我当然会给你足够的底气以作保障。”
说着,他伸手从抽屉中取出两物,推送到仝乐乐面前。 看着面前一个白玉小瓶和一枚铁丸,仝乐乐有些疑惑的看着贺铁铸。 贺铁铸介绍道:“这小瓶中有一枚丹药,是青禾先生赠予我的,妥善服用之后,你可直接晋入绝顶层次。”
“这枚铁丸便是大名鼎鼎的剑丸,乃是我从顾沉舟肚子里挖出来的,祭炼方法也很简单。”
随着他介绍完毕,仝乐乐一张微胖的脸直接僵硬在原地,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你……这可都是无价之宝啊,你就这么给我了?”
贺铁铸: “我已是绝顶,丹药于我无用,我也曾想过将这枚剑丸也祭炼了,但以凡民的精神体魄,哪怕绝顶修为,祭炼一枚也已是极限,这多出来的一枚,于我也是无用。 你就告诉我,有此二物之助,你能不能得到撬动赤矶城规则的力量,能不能干趴郭家?”
仝乐乐胖脸上一双显得比较小的眼睛微微眯起,盈满了杀气,道:“我能弄得他们家鸡犬不留!”
贺铁铸颔首:“那好,你回……稳妥起见,你暂时在杓山集隐藏起来,等把丹药彻底消化后再动身吧。”
仝乐乐转身就要离开,贺铁铸又忽然出身叫住了他。 仝乐乐转身盯着他。 贺铁铸问:“幺姐在赤矶城的时候给你讲过大虎小虎做的荒唐事吗?”
“什么事?”
仝乐乐问。 贺铁铸便将两儿子弄大了一对姐妹肚子的事说了:“这也是这般迫切的要给他们定下亲事的原因。”
乍闻此事,仝乐乐瞪大了双眼,摇头道:“幺姐从没跟我透露过此事,应是怕我不小心说出去影响大虎小虎相亲……按照时间推算,现在两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啊,还等什么,将他们接回来啊!”
贺铁铸摇头:“你帮我暗中照顾好他们就成……我不打算让他们回杓山集。”
仝乐乐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眯起:“你娶郭百灵的目的虽是诱出郭天雄,但……你和她应该也会有儿子吧?”
贺铁铸淡淡道:“没有子嗣的首领,会让人心不安的。”
“所以,若是一切顺利,以后继承你在杓山集一切的,将是这个体内有着郭家血脉的孽子?!”
贺铁铸看向仝乐乐,摇头道: “你还不明白吗,到了我这个位置,并不存在什么‘一切顺利’,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 哪怕这个子嗣出现,他最大的作用也是替我稳定人心,至于几十年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他们虽是私生子,却也是我和幺姐的血脉,既然因缘巧合来到了这个世上,那就在赤矶城安安稳稳的过活吧,有你在暗中照拂,我很放心,至于杓山集的风风雨雨,就不要掺和进来了。”
仝乐乐不满,还想与他继续理论,贺铁铸却已不想听他再说,一拂袖,劲力席卷,仝乐乐已经被他挥退出了房间。 次日,刘善长来到万里镖局门前,身后跟随着一群规模庞大的、全都身着喜气的人群,金银珠玉,绫罗锦缎,巧夺天工的精美妆奁……这一切在喜庆的曲调下显得如此梦幻。 刘善长看着这一幕,却莫名想到许多年前类似的一幕,他担任着同样的职务,目的都是那么的纯粹。 某一个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位躲在人群中,羞喜而期待,捂脸偷看的少女。 “吱呀——” 万里镖局的紧闭的大门打开,一脸憔悴的郭百灵开门而出,看着刘善长等人,有种如在梦里的恍惚感,却又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 哥没了,家破了,老天终于看不过眼了吗? 此刻的郭百灵,乃是和贺铁铸一般的素服白衣装扮,因沉重的打击而显得分外清减憔悴的她显得格外柔弱,惹人怜惜,站在台阶上,宛如一缕轻盈的飞絮,仿佛被风一吹就要飘远,刘善长却是硬着一颗铁石心肠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