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凌晨,冷空气催促着雪瓣,洒下来。因为没有暖气,但又住惯了城里的暖气房,娇惯了体格,曦叶只待把自个死死地包裹在被窝,只有外露的头部受点寒冷的委屈,好像放进了冰柜的保鲜层。曦叶躺在母亲的身边,吸着家乡热情的冷气,精神类似得了不困乏之症,没有睡意,当真是与故乡心心相惜了。“妈:这一年你和爸过的好吗?”
曦叶侧睡,两眼盯着母亲皱纹的脸,怀揣着做儿女的内疚,淡然发问。“好、都好,吃的好、睡的好、身体也好,没有啥烦恼。”
母亲打出一个寒冷的哈欠,总结性地回答。“你看我,也难以照顾到你和爸,我的心里非常愧疚。”
曦叶默默望向屋顶,悲愤自责,发现屋顶上显出人走楼空的凄凉迹象。消沉又说:“过完年,我可能要结婚,那时候真成了别人的人。可一想到结婚,我又有种胆战心惊的害怕,总是恐慌不安,哎!真不知自己怎么了。”
“你还是个大学生,怎么连这点情结都攻克不了。再说,女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电视里把这个叫做‘婚前恐惧症,’我想你应该也懂。”
“不错不错,妈的进步很大,社会中的新词都已知晓。”
曦叶为母亲的进步感到骄傲。“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理病症,我看都是人们闲着无聊胡乱瞎猜而来,它能与身体上的疾病那样痛苦吗?要是把那些闲暇之人,拉到农活中去......你从小坚强,不要可笑的也得上这种可耻的病症,既然决定了,就去做,也该到了结婚的年龄。”
“谢谢妈的鼓励,我会坚强。”
“哎!也不知你的婚姻硬不硬。干嘛,干甚找个外乡人,离家那么远,到时,欺负了都没地去哭诉,哎。”
母亲发出长远叹息,语气沉重如千斤,这声担忧重重的“哎”好像长了一双洞察千年的慧眼,看透未来,惊醒着现在,但又不忍心打破女儿此时得来的幸福,只能顺势而盼,心中埋下一颗牵扯种子。曦叶思虑一番母亲的不安,也不否认这是一种谬论,都知姜还是老的辣,母亲虽生活在农村,归结到婚姻的理解可能要透彻现实一些。自己不过是婚姻中的一名赌徒而已,想到所谓的长远,恍然地产生一种短暂的可怕,而这类可怕是无名的。曦叶没有让这短暂的可怕存活几许,就立马坚定起来,坚定的如同金刚,自信满满说:“女儿的一切都很硬,眼光也不会出错,结局一定是白头到老。我对未来充满着最伟大的信心。”
“希望如此。”
母亲又打出一个疲惫哈欠,为安静的夜晚带来鲜活气息,曦叶保鲜层里的头,也有所简单的适应,不在初始那般难受。母亲哈欠之后,看来要睡去,曦叶没敢再去谈心,也合上眼,继续呼吸家乡久违的冷气。“娜娜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话,像极了夜间幽灵所说的异话,令人回味诧异。曦叶感到一阵晃动,似乎雷公打了一声美妙响雷,又清晰地落在她的耳边,让其耳朵欢快跳动,睡意再次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兴奋的坐立起来,说不出的感动,不信其真,吃惊问:“真的!她回来了?”
“真的,她离婚了。”
母亲夹杂着一丝伤感,冷冷地说。这次,母亲像极了夜间万恶的幽灵,说出的话致人死亡。又是一声响雷,震到耳聋。曦叶确信自己受了蒙骗,这句话,一定是母亲的梦话,即不好笑也不幽默,并且对人的摧残达到了极致。曦叶睁大眼睛,向身边说梦话的人细心瞧去,无疑发现,此人并没有沉睡过去,面容透着慈爱,是自己挚爱的亲生母亲,那她怎么会说出这句颠倒是非的话来呢?她迷惑不解,傻乎乎地再问,再确切,母亲的回答没有任何改变,还补充了一句——离了快至一年。终于,耳根静下来,母亲的话不再是梦话,迷惑也不怎么摧残,可是曦叶身体的骨架却散开了,散落至四面八方,完全变成了无骨软体动物,体验着异类人类的忧伤,心烦意乱的躺了下去,狠狠甩落在床上,把头部也伸进被窝,眼前变得沉黑,严实地将自个藏起来,默默不语。顿时,眼里涌积了难以控制的泪水,顺眼角流下来,而这任何万物都瞧不见的泪水之中。她看到了娜娜的身影,听到了娜娜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很近......“王曦叶:快骑、快骑,使点力,男生快要追上来了......快点、快骑......”娜娜回扭着头紧张地喊道。圆圆的脸,凸翘鼻子,整齐的短发在阳光下乌黑发亮,带着眼镜,露出单纯的笑脸,在自行车上面全力奔跑,两腿一闪一闪,一圈又是一圈,那服从的车轮在黑乎乎沥青路面上飞驶,超越曦叶的车子二十几米远的距离。娜娜再回头,单纯的笑容依然美丽,大喊:“快骑、快骑......”这是中学时代,她们要去吃午饭,男生都追赶不了她们骑在自行车上面的速度。那时,她们被叫做三剑客。曦叶发出缠绵的笑容,自己的自行车终于骑到了第一名,超越了娜娜的车子,她没有回头去看一眼娜娜,也没有为她加油鼓励,骑着骑着,遥远天空中倾泻下大片的七彩光帘,浮浮游动。她欣喜以第一名的速度骑到了此处,眼前奇异的光帘,使得自己私心爆发,迫不及待,没等其他同学,就独自骑了进去。惊恐,再惊慌,里与外恰其相反,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人类迹象,疾风嗖嗖,怨声凄凄,偶尔发出点银蓝色火星,阴森渗骨,好像骑出了地球。她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扯退跑去,可路没了尽头,没了方向,她大声疾呼,没有任何回应,又大声疾呼出“娜娜”之名,也没有娜娜的回应,时间一秒又一秒,没人来挽救。结果,她随之疾风与怨声飘走了,身体渐渐被熔化掉,直到一无所有。曦叶感觉到后背有股推力,这力轻而温柔,外加热情呼唤声,呼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隐约看到一张熟悉面孔,非常动人,是母亲。母亲在叫自己起床,曦叶答应即刻起床,母亲得意离去。她深吸一口气,长吁吐出,才发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仔细回忆梦境,梦中的主人公似乎不是自己,而是久违的发小——李珍娜。刹那间,自己情绪变得忧伤,比梦境中自己深陷七彩光帘之后的恐惧还要严重,她痛恨不公的世道,为娜娜的不幸离婚感到怜悯,又为女人命运感到发憷,现在看来,自己梦境中的七彩光帘非常适合她的存在,至少那里不存在人生的冷暖。曦叶支起悲痛欲绝的身体,起床。走出屋门,雪还在愤怒的扬扬洒洒,好像受到了一种蹂躏,给大地铺了一层白茫茫的被褥,发着素冷银光。父亲正在弯腰清扫着院内积雪,扫掉的一半,露出水泥,堆积了两个尖尖雪堆,很快又有雪落在水泥地面上,骄傲地站住脚。曦叶使劲全身力道伸展出一个懒腰,深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鲜气在鼻腔内冷到清凉,一下子,凉透了全身,很快驱走了无赖睡意,她揉下夜间淌过泪水的眼睛,对父亲问声早好,又对娜娜离婚之事,盘问:“妈妈昨晚说娜娜离了婚,是真的吗?”
父亲停止扫雪,立起身,发出一声怜爱叹息,凝望曦叶,说:“你妈说的是事实,娜娜离婚了,快到一年。”
父亲接着清扫积雪,扫帚雪面上摩擦出单调的“喳喳”声。曦叶感到一阵凄冷空气向自己吹过,使其无法稳妥站立,昂起头,只见晶莹洁白的雪花空中舞动,似乎寻找着做客之地。父亲深厚的话,使得曦叶确信娜娜离婚的事实,她懊恼自己最后一个得知事情的真相,对父母有意隐瞒,感到埋怨与耻恨,恼火对父亲责问:“人家离婚快一年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娜娜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她的事你们不应该对我隐瞒,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站在雪里,右手把扫帚抱在胸前,严肃站立,脸色变得僵硬,委屈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成了一位信教人士,默默忏悔起自己过错,低声说:“她不让告诉你,还逼着我们发下誓言,你要理解,她都是为你好......”天气愈加寒冷,如同刀割。“她都是为你好”曦叶忆起娜娜,想起儿时,想起中学时代,想起她的美丽。一股痛心疾首的心酸涌出来。“都是些什么破逻辑,我又不是小孩,何必隐瞒。日夜思念家乡,回到家中却是这般可笑,难道你们很有幽默感吗?你们只知道她为我好,却不知道我也想为她好一次,哪怕是一句安慰。我俩从小到大真如亲姐妹,在这件事上,你们太自私了。”
曦叶痛心反驳父亲。爸妈这样的做法,似乎打破了曦叶最坚守的底线,饶恕就会成为自裁,但是,她绝不能糊涂地自裁自己,因为还有一个受了伤,时刻为自己着想的姐妹,一位知心好姐妹等着她。“她都是为你好......世事难料,你不要生气。”
父亲冷静说。扫帚继续扫出单调的“喳喳”声来,父亲快要把院内积雪清扫掉,尖尖的雪堆成了四个。接下来早餐时间,母亲做了葱花饼、米粥、鸡蛋与凉拌猪肝。史羽飞昨夜饮酒的缘故,胃口扩张,吃的很香。伤感渗透的曦叶,别说吃了,出口气都带出伤疤,桌上丰富的食物,更像是一座座年老坟墓,冒着沉沉地死气。父母恭维曦叶吃饭,曦叶不吃,也不开口讲话,倔强的脾气时隔多年又重现,因为她对父母此事的隐瞒,心里生长出怀恨情绪。史羽飞从曦叶黯淡地眼神和脸部表情中,发现了一些不妙情况,而这种情况还在无限制地成长,他只能委屈馋腹,停用早点,紧张问:“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吗?”
曦叶难以言说,只把忧伤目光沉重地落在男友脸上,一副可怜与无助的表情很像在乞讨。那目光在男友脸上伫立几秒,不同非凡时期的几秒,如同时间流逝了好几年,在这几秒之中,她不仅看到了挚爱的面孔,更牵引到了一些与男友今后的衰弱人生。她惧怕,害怕的失去了本质坚强,到那时,又该怎去苟活呢?哎,迷茫的命运啊!“娜娜离婚了,我心如刀绞。”
史羽飞得知女友伤感真相后,表情变得阴郁沉肃起来,也为女友好姐妹的遭遇感到惋惜。史羽飞虽然与李珍娜未曾真实谋面过,不料女友话语间常常提及到她,也能算是一种异度空间的相识,正所谓说人百遍,其人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