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政廷一瞬不瞬的看住自己,表情是难得一见的谨慎认真,眼神又不是说不出的复杂。叶凝汐笑了起来,眸光流转之间带了几分过往的薄凉与乖戾,却又不完全,还有些难以言喻的软融与温柔。极为矛盾的杂糅又理智的疏离。像是一个容器里的两个截然相反的灵魂。“我来,”她顿了顿,语气转低,到底是有些挣扎,“是来向老爷子借一样东西。”
陆政廷没有说话,平静的等着。似乎,已经知道结果了。没错,他知道。如果是隐忍犹豫的叶凝汐,他可能反而不清楚了,那是因为她自己可能都无法真正决断。但现在,如果是宫浅,是大小姐。作为一个上位者,她杀伐果断薄冷无情。有些事反而简单起来。叶凝汐在老人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我知道。”
陆政廷会看住她,左右,命不久矣,能派上用场,也算得其所了。“一条命,罢了。”
“三条命。”
她想了想,“你的,我的,还有……”她转头,“还有那孩子的。”
说到这里,叶凝汐慢慢垂下眸子,“值得。”
她又重复了一遍,“值得的。”
像是在对陆政廷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头上微重。是陆政廷的手落在自己的头上。叶凝汐一怔,有点别扭,抬了抬手想拨开,末了,又放下,苦笑一声问,“这样的话,我和他就……”陆政廷嘴唇动了动,安慰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其实已经不需要安慰了。声音显得老迈而苍凉,他只说了一个字,“是。”
叶凝汐动作僵了僵,慢慢站起身,“准备一下吧。”
“是,大小姐。”
身后陆政廷的声音传来。“我会给你个风光大藏的。”
她的手落在门把手上。陆政廷笑起来,“那就谢谢了。”
……啪的一声。地上溅开的碎屑炸开凌厉透亮的尖角。这样暴怒的陆靳笙极为少见极为陌生,也极为可怕。急急走过来的影子定在门口,有些……不敢进去。他像是一头猛兽。让人不自觉得想到另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最恨最厌恶的女人。宫浅真正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凶狠乖戾中透着疯狂和撕碎一切的冷冽。每每,她和他们都是大气不喘的站在一旁,谁也不敢上前。这种时候,往往只有陆靳笙会上前抚慰。无论发多大的脾气,宫浅都会安静克制下来。那时候,她想,或许,宫浅对陆靳笙是有感情的。喜欢?甚至是,爱?直到选择未婚夫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没机会了。谁知道后来……呵。飘远的思绪被一声冷笑猛的拉回来,然后,她就看见陆靳笙双手撑在桌上,瞳孔通红的盯住自己。影子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紧接着又惶然的顿住,小心翼翼的走上去,抚上他的手臂,“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陆靳笙看着她,真是蠢。一模一样的脸,别无二致的言行举止,但那个女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安慰别人?指尖抹过脖颈上的纱布,他恍然想起巷子里,那乖张锋利的笑,眉眼之间都尽是妖气。谈笑之间,骗过他,破了僵局。用一份五年前安排好的遗嘱,给他丢下了鱼儿。像是在问:想要吗?我给你,敢拿吗?他敢吗?只要杀了她,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宫家。要快,要更快,要最快!否则,她会当着他的面,把宫家一点点鲸吞蚕食到连渣滓都不剩。这是一个陷阱,她一定会让他背上杀人的罪名。哪怕侥幸逃过,陷入黑暗产业的宫家也会变成另一道避无可避的枷锁。不杀她,等她病,控制她。太冒险了,也太不可控了。喉咙上的痛还在,记忆这东西,可以骗自己也可以骗旁人。宫浅给他种了一颗心魔。陆靳笙冷笑起来,厉害,真厉害啊。可那又怎么样呢?除了等他动手,宫浅,你还能做什么呢?如果只是这样,那你可真是太……幼稚了。幼稚的可爱呢!指尖拂过身边有些惊战的女人的脸,陆靳笙问,“明天,是陆倩的婚礼,对吧?”
“是。”
影子愣了愣,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她觉得现在自己要说的事,更重要才对。“怎么说,也是我妹妹,不意思一下说不过去啊。”
“送什么?”
影子有些不安的看他。“把你送过去,你说怎么样?”
陆靳笙笑起来。影子身子顿了一下,下意识的说,“她在那。”
“你怕她?”
他挑眉。影子哽了哽,很抵触这个问题,“小漠,不见了。”
“哦。”
听到这个消息,陆靳笙显然没有多大反应,“派人找过了吗?”
“没找到。”
影子咬了咬唇,“我怀疑,孩子在她手里。”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可她又有些不明白,如果小漠真的在宫浅手里,为什么到现在……宫浅都毫无动作。没有威胁。也没有谈条件。“那正好,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陆靳笙笑了笑,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碰上他的眼神,影子将剩下的话截在喉咙里。她想说,你不担心吗?那也是你的孩子啊!但显然,男人没有受到分毫影响,他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指尖沿着她的脊背一点点拂过,吻噬上她的脖颈,“孩子,以后还有,但机会只有一次。”
影子浑身一抖,笑了一下,环住身前的男人。如果这孩子是他和宫浅的,他还会这样吗?心底里滋生出些浓重黏稠黑暗的东西,然后,抑制不住的涌动起来,如蛆附骨撕咬灵魂,像是丧尸,会传染的。恨宫浅。恨自己。恨那孩子。也恨眼前这个无情的男人。慢慢的深吸口气,在看不见的一面,影子慢慢咬紧牙关,承受身上的男人。旋即,轻笑出声,“好啊,那我就去会一会你那个痴情的弟弟。”
她知道他想要自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