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在这乱世,谁活到现在没有故事?但故事往往意味着伤痛,而我的故事,绝对是你无法想象的。”
“不管你问什么,我必然会回答你,但是有些伤痛,我想好好地掩埋起来,我独自一人承受就够了,实在没有必要牵连其他人。”
“小白,我的确满身谎言与秘密,但从未想过要害你,也从不会害你,我能用这条性命赌誓,请你相信我。”
白明微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微微垂下眼睫,似乎只有不去看,才不会让心智有所动摇。最后,她也认真地说出她的想法:“风公子,我无法相信任何人的全部,正如我无法全心全意相信你一样,否则,我也不会时刻注意我六妹,生怕她被你教得走火入魔。”
“你对我的帮助,我铭记于心,我也会信你的能力,信你拥有常人所不及的才能。”
“但一码归一码,我只信我窥探到的面貌,以及我所掌握的地方,其余的,抱歉。”
风轻尘听到这一番话,却并不失落。他心满意足地笑了:“至少,你信了一部分,我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
白明微只觉得他无可救药,转身便离开。风轻尘叫住她:“你在愁人手问题?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我为你解决如何?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明微顿足,回眸淡声道:“不必劳烦了,公子做好自己的本职即可。”
说完,白明微举步离开。风轻尘又叫住了她:“小白!”
白明微蹙起眉头,但并未回头:“还有什么事?”
风轻尘笑着问道:“栗子好吃么?”
白明微淡声道:“还行。”
说完,白明微却真的走了。留风轻尘站在那里,披着月华,却仿佛形单影只。风轻尘摇头轻笑:“明明就很好吃,真是一点儿也不诚实。”
这时,小白貂从暗处跳到他的肩上,狠狠咬住他的耳朵。风轻尘拍开小白貂:“就算你恨我把你的零嘴给了她,你也不该咬我,要知道,你身带剧毒,要是我死了,谁来养你啊?”
小白貂气得再次张牙舞爪,疯狂用爪子去挠风轻尘的脸,似乎在控诉风轻尘的不公平待遇。风轻尘又一次拍开它:“小白,别闹了。”
然而,小白貂情绪更为激动,指着风轻尘咿咿呀呀,那样子就像是骂街的泼妇。风轻尘笑道:“你问我为什么叫她小白?因为你的名字,本身就源于她的姓氏。”
小白貂震惊且难以置信,闹了半天,原来代替品是自己?最后,小白貂耷拉下脑袋,趴在风轻尘的肩头,就像霜打的茄子。风轻尘拍拍它以示安抚,可它毫无动静。风轻尘只好出言安慰:“骗你的,我叫她小白,大概是因为她和你一样可爱。”
小白貂这才转悲为喜,抱着风轻尘的脖子蹭来蹭去。“砰!”
“啊——!”
正在这时,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响,一声凄厉的嘶吼传来。比风轻尘更快一步赶到的,便是白明微。她看见,二嫂抓着一根棍子,正在疯狂地挥舞着。二嫂满头是血,神色癫狂,像是入了魔怔。而被二嫂拼命殴打的,竟是刘尧的一名护卫。望着甩棍时都能使自己险些摔倒的二嫂,白明微连忙上前抱住了她:“二嫂,冷静点。”
几位嫂嫂和白琇莹也闻声而来。七嫂俞皎双目通红,怒声问道:“可是这畜生欺负了你?!”
二嫂气得说不出半句话,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白明微,冲到放置棺材的帐篷内。众人跟过去,却见一副棺材从推车上坠落在地,里面的丧服与孝被散落四处,上头还被踩践出几个脏污的脚印。众人都被这一幕刺痛了双目。二嫂指着被俞皎揪住的士兵,目眦欲裂:“他……他!”
好半天,怒不可遏的二嫂才说出完整的话:“我见这狗东西鬼鬼祟祟地进来,却不曾想,这狗东西竟然要火烧棺木!”
名门之后,世家贵妇。这个向来笑不露齿行不露脚的二嫂,竟在此时骂出“狗东西”这样的字眼,足以见得她究竟有多愤怒。原来,竟是刘尧的人想要救出主子,借口解手悄悄遁逃,来到放置棺木的地点,想要火烧棺木制造动静,从而趁乱把主子救走。却不曾想,刚摸进来准备点火便被二嫂发现了,情急之下他出手伤了二嫂,还掀翻了一具棺木。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二嫂被打倒在地,竟咬牙爬起来,乱中摸出棍子对他疯狂殴打。便有了白明微他们赶来时看到的那一幕。白明微较为冷静,她上前捂住二嫂的头:“我先给你治伤,伤口一直流着血。”
二嫂推开白明微的手,缓缓走到散乱的棺木面前,“砰”地跪了下去。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想要去触碰掉落在地的东西,却在看在自己手上的脏污时停下动作。她忽然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哭得撕心裂肺。她声泪俱下:“这是我给夫君一针一线,赶夜缝制的丧服,上面绣了夫君最喜欢的兰花,还有我最喜欢的百灵鸟。”
“我和夫君约定过,生同床死同穴,眼下我不能陪他一道,便为他绣上了这只百灵鸟。”
“这样,在我尚未与夫君团聚的日子里,夫君在冰冷的九泉之下,也不会觉得孤单。”
“等我到了日子,百灵鸟也会带着我的魂魄,去找到黄泉路上的夫君,可是……”可是百灵鸟却被那狗东西踩践了几脚,辨不出形状与颜色。而那二嫂一朵棉花一朵棉花塞进去缝制而成的孝被,也沾上了泥土。本来埋骨泥土之下,四处皆是冰冷与腥污。但这一床干净的孝被,能温暖亡故之人的孝被,却早早地沾了泥土。二嫂的愤怒,二嫂的眼泪。在众的人谁都懂。俞皎双目通红,狠狠地将那人摔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脖颈。白琇莹抽剑逼近那人,想要将他碎尸万段。在场的几位嫂嫂也是愤怒不已。关键时刻,白明微拉住了白琇莹:“六妹,军有军规。”
白琇莹愤怒回眸:“长姐,他不该死么?!”
白明微淡声吐出几个字:“他该,但军有军规。”
白琇莹与几位嫂嫂见状,不解地看向白明微。似乎不明白,这个时候难道还要用军规来处置一个罪该万死的禽兽么?!“上军棍!”
白明微忽然大喊一声,尽管她面色平静,可这一声带着喑哑的大喊,昭示着她此时内心的愤怒并不比任何人少。接着,属下把军棍递了过来。白明微接过军棍,走到二嫂面前:“二嫂,军有军规,你来行刑。”
二嫂一怔,眼睫上沾着泪花。脸上还有厚厚的血迹。她把军棍握住,步步向那护卫迈近。护卫吓得肝胆俱裂,惊恐万状。可俞皎没有给他半点机会,一脚将他翻过来,令他趴在地上,而后和白琇莹各踩住他一边肩膀。“砰!”
二嫂的劲不大,可她下了狠手。“砰砰砰……”她也不管那是臀部还是哪里,举起棍子就拼命地打。“啊……!”
一声声惨叫响彻帐篷,那声音先是高亢,接着沙哑,最后渐渐歇止。而二嫂也累得满头大汗,但她没有停手的意思,直接把护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直到最后,在悲伤与伤口的疼痛双重折磨之下,她终于因为身心俱疲而昏倒过去。白明微伸手接住软倒在地的二嫂,冷漠地吩咐:“把这半死不活的东西,丢到他的同伴面前,谁也不许救,也不允许任何人救!”
“我要让他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在感受生命渐渐流逝之时,后悔他所犯下的过错!”
“也要让那些不死心的人都看看,不干人事的下场!”
没有什么比等死更可怕,也没有什么比看着生命在眼前流逝更令人恐惧。这个惩罚,虽然阴狠,但却恰到好处。这个决定,没有人能质疑。也没有人会质疑。哪怕是与白家毫不相干的将士们,在知晓事情的真相后,也只觉得这个惩罚轻了。破坏棺木,破坏英烈的棺木,这种人比刨人祖坟的还要可恶,就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白明微知晓,轻重无所谓,她得让二嫂把这口气给出了,若是二嫂因此气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她不会再让这种蝇营狗苟的腌臜之辈,再伤害到她的家人。她白家的人,可战死,可牺牲,但绝对不能死在这样的卑鄙小人的手上!“都回吧!”
白明微淡淡说了一句,弯腰将二嫂抱起,走向了二嫂她们休息的帐篷。多高的一个人。怎么这么轻呢?白明微的心,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进入帐中,她轻轻将二嫂放下,而风轻尘也带着军医,随后赶来。这个男人,总能精准地判断出白明微的需求,然后给予她恰到好处的帮助。众人围在二嫂的榻前,担忧之色溢于言表。所幸没伤及要害,经过军医的处理,血也止住了,只需小心将养几日便可恢复。听到这个消息,白明微走出帐篷,在无人看到的地方,面朝无垠黑夜深深吐了口气。看守刘尧护卫的人向她负荆请罪,她没有惩罚,只是叮嘱下次小心,别低估了别人的诡计与险恶。最后,她走到放置棺木的帐中。一片狼藉因为适才的混乱没来得及收拾,她刚弯下腰搬动棺材,一双手便扶住了棺材的另一头,与她一同使力,把棺材扶好,盖上盖子。“多谢。”
风轻尘用袖子擦了擦棺材,他看不到哪里脏,却依旧擦得认真。他说:“人死了之后,一具干净的棺材,一处风景宜人的埋骨之地,能让死去的灵魂心安。”
“但是我想,一个品行高洁,为理想而牺牲的人,不会在意他的棺木曾沾过泥污,所以你的二哥不会介意。”
“不要因此而生气了,你本来就已经背负了很多,何必让这种跳梁小丑惩罚你,让你心里的负担百上加斤呢?”
白明微取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棺木上的每一处泥污。她的声音冷硬如铁,裹挟着愤怒:“就算二哥不在意,但我这个未亡人却想让他走得干干净净。”
风轻尘笑了:“你还真是,半点都没有变。”
白明微皱眉:“什么?”
风轻尘转身出去,他摆摆手:“没什么,我想你需要独处,等调整好了,就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你要是想和我两人相处,我也随叫随到。”
白明微没有接话,她捏紧帕子,独自站在棺木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子走了出去。而她的眼里,再也看不出任何和脆弱沾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