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在风轻尘那里停留了许久,针对刺客一事商量出相应的安排以及收尾后续,并商定了押送李贤昭的计划和接下来的一些部署,这才离开。临走前她问:“你的手还好吗?”
风轻尘露出一个极为诧异的神色,仿佛在为白明微能发现他受伤而惊诧。慢慢的,那诧异变成了惊喜,笑容浮在他的面庞,仿佛等待父母垂怜的孩子,破天荒地收到了父母的关心。他唇畔挂着璀璨的笑意:“小伤而已,完全不碍事。”
如此,白明微便再也没说什么,从他那里离开后,又去找了白瑜,把她的想法与白瑜沟通了一下。待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也迎来了回城的日子。……这日,天灰蒙蒙的,铅云布满漫天长空,给人一种即将会有倾盆大雨盖天灭地倒灌下来的错觉。然而这天也只是阴着,一颗雨滴都未曾落下。随着居所的门陡然拉开。先是扛着白幡的护卫鱼贯而出,并列左右。紧接着便是一身缟素的白瑜,他捧着父亲的牌位,以白家男丁的身份,开始了扶灵而归的路程。小传跟在他身边,抱着一块写着“英灵”二字的牌匾,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仿佛不用刻意渲染,也能在他们那一身素白之上,看到浓得化不开的悲伤。紧接着,十具棺木依次被抬出,漆黑的棺身在阴霾天气下泛着难以言喻的光泽。厚重,冰冷。且令人望而生畏。众女眷披麻戴孝跟在队伍身后,素服、乌发,以及红红的眼眶,是她们最为显眼的标志。而在这只有黑与白的队伍之中,白明微一身鲜衣铠甲,如同殷红的鲜血,溅洒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不是她不想为父兄披麻戴孝,而是她手持虎符,如今是十万边军的首领。她代表的是整支队伍的气节。谁都可以戴孝,唯独她不能。手臂上绑着的孝布,是她唯一能破的例。从整支队伍可以看出,白瑜以白家男丁的身份扶灵,小传义代行人子之责,为那些把性命留在边疆的英灵引路。而白明微则以一军首领身份,带着整支队伍回京。居所门口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经过,队伍畅通无阻地通过居所门前的小巷。可当出了小巷,来到大街上时,眼前又是一幕截然不同的情景。漫天纸钱飞洒,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而整座平城的百姓,仿佛全部出动,宽阔的街道两旁,跪着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把整条街道挤得满满的。除了正中间的一条通道外,左右两侧水泄不通。有人一身素白,有人披了麻布,也有妇人簪了山野中采来的白花,还有那些垂髫孩童,用白色的绦带绑住两个小揪揪。纸钱是白色的,缟素也是白色的。在这一日,整座平城仿佛飘了雪。白瑜捧着灵位,带着小传义跪下,朗声开口:“白家七子白瑜,代父叔兄长与嫂嫂,谢诸位相送!”
小传义面容冷肃,声音清脆:“白家幼子白传义,代血冷于边疆的烈士,谢诸位相送!”
人群中没有任何声音,挤满了人的街道/上,纸钱被风卷起的窸窣声清晰可闻。一片寂静过后,遥远的长街尽头,隐隐有哀乐声传来。随着队伍的前进,那哀乐声越来越清晰。原来有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奏起了送葬的哀乐,凄凉的乐声被风送来,弥漫在整个平城的上空。不知是谁再也绷不住了,发出低低的啜泣。那低回的哭声,刚开始的时候蚊吟般微弱,可当啜泣声越来越多时,很快就盖过了哀乐。就像天空中的雨点,先是洒了几颗,当雨滴越来越密集时,声音便如排山倒海般,灌入耳膜。原本十分平静的众人,也被这股浓郁的哀伤感染。不禁红了眼眶。“送!”
一声声嘶力竭的沙哑喊声,响在队伍的后头。随着一阵衣裳的窸窣声响起,紧接着便是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如此反复三次,而后便是哭声一片。众人不用回头,也知晓身后的人正在跪别。懵懂的孩童出声询问:“爷爷,我们在送谁?”
老人家声音沙哑:“送敌人的刀剑砍过来时,用身体挡在我们前面的人。”
孩童愈发疑惑:“爷爷,他们是傻子吗?为什么要替我们挡刀?”
老人家怔了许久,这才哽咽着说道:“是,他们是一群傻子。”
孩童撇撇嘴:“孙儿不喜欢笨蛋。”
老人家慢慢解释:“这天底下,傻子分很多种,有的脑袋痴傻,行为异常;有的脑袋聪明,净干傻事。而有的傻子,却令人肃然起敬。”
孩童脆生生地问:“那我们送别的,属于哪一类?”
老人家爱怜地摸摸孙子的脑袋,耐心解释:“我们送别的,属于我们应该永远铭记的那一类。”
“因为有他们,我们才不至于被残忍的北燕人杀死,因为有他们,我们的粮食与土地才不至于被抢走。”
“也因为有他们,你才能去学堂里读书认字。孩子,你要记住,这天下值得尊敬的人不仅是你的亲长。”
“还有很多默默无闻,却做着了不起事情的人。他们为此付出了性命,但或许连姓名也不为人知,可他们的牺牲,却成就了无数人的太平安乐。”
孩童偏着头问:“既然他们默默无闻,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孙儿该怎么铭记他们?”
老人家说:“他们是战士,是我东陵的好儿郎,更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英雄。”
“你铭记他们的方式,就是不要忘记他们的付出与牺牲,珍惜他们用性命给我们创造的生活。”
“只要你好好活着,努力向上,就算没有一番大作为,也不辜负他们豁出了性命。”
孩童闻言,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他们还还是傻子。”
但孩童的表情已不似之前那般,小小的脸上充满敬意。最后,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送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