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话都是万年不变的这句话，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苦涩。“嗯，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

她在医院住了这么久，从路淡言还没来到现在他已经是自己的主治医生，病情一直被控制在良好的范围之内，如果不是因为依旧不被允许出院，大概连她自己都要忘了自己原来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女孩子的心思总是比较敏感，才堪堪两句话，女孩的脸上就出现了让人心疼的低落。像她这种从懂事起就住在医院，因为病情的需要，几乎把医院当成了家的病人，路淡言见得并不多，只是这几年来，因为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所以他对她此刻的落寞深表理解。可理解是一回事，体会又是另外一回事，此刻，看着这样郁郁寡欢的样子，他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作为一个医者，他太知道生命的脆弱了，也许现在看着她这样生动的活着，或许下一秒她就会突然的倒在自己的面前，这也是为什么她哪怕是病情稳定也要一直在医院里待着。“我听Nancy说，你把你哥哥寄给你的画册送给了小宝？”

Nancy是女孩名义上的管床医生，也是路淡言的助手，至于小宝是路淡言负责的另外一个小朋友，和女孩一样，患有埃勃斯坦畸形这种罕见的心脏病。和女孩相比，小宝就要不幸得多，他生下来就因为心脏病被遗弃，之后被一家经济条件相当好的家庭收养，只是被送到圣彼得医院的时候，他的病情已经很不稳定了。即使路淡言是公认的心胸外科的天才，面对病情反复无常的小宝也一样焦头烂额。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原本就比同龄人要瘦弱，加上病情反复的折腾，他已经连床都不能下了，身上的监护仪也是24小时不能停。偶然的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要靠吸氧维持的小宝，之后又得知他患的是和自己一样的病，女孩就把他当成是自己在医院的伙伴，和路淡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主治医生是不一样的。小宝说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位画家，就像他的养母一样，他坚信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他可以拿画笔了，他要为养母画一幅画。大概是因为有了心脏病，被限制得很少看到外面的世界，而他们都是在画中看到了美丽的世界而心生向往，所以大多数的心脏病患者都有一个画家梦。女孩也是一样，所以她的病房里从来不缺哥哥买给她的画册，但是小宝却没有，所以只要一有空，她就会捧着画册来和小宝一起欣赏。提起送给小宝画册的事，女孩眼里彻底的失去了神采，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就连脸上的血色都一瞬间褪尽了。那天，哥哥寄给她的新画册到了，她和往常一样捧着画册去找小宝，还没走到小宝的病房，一阵喧嚣便从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她看到很多医生和护士推着小宝的病床将他送到紧急抢救室，路淡言也在其中，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大概是一心牵挂着小宝的病情，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旁边的她。那天之后，小宝的病房空了好几天，虽然大家都不说，可在医院住了这么久的她却心知肚明，小宝是被送到重症监护室去了。再回来的小宝更加瘦弱了，他的画家养母坐在他的身边不停的掉眼泪，明明气氛那样悲切，他却还和以前一样，笑得灿烂。她的心中很有感触，回来之后，她便找出了那本名为“灿烂的笑容”的画册送给了小宝。看到女孩忽然苍白的脸色，路淡言也有点儿被吓到了，还以为她是有哪里不舒服，马上双手覆上她的肩膀，一脸的关切。“意欢？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回过神的意欢一眼就望见了他那张放大的带着关心的脸庞，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一般的无神，却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了小宝，他……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想到那个身体孱弱却一直在用自己顽强的意志力企图战胜病魔的孩子，路淡言脸上也多了几分不忍，偏过脸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意欢当然知道他的沉默里面包含了多少意思，嘴唇抿了抿，却依旧不死心。“那我呢？很多人都说得埃勃斯坦畸形的患者大多活不过二十岁，我很快就要二十岁了，是不是也要死了？”

意欢少有的执拗忽然就爆发了出来，好像不得到一个什么答案就不罢休似的。“就算我现在的病情控制得再好，我的命运也早就注定好了，我还是会死的，是不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意欢会忽然变得这么钻牛角尖，但是听到她语气悲呛的质问自己，再想到这么美好的姑娘可能随时会在自己的面前失去生命，路淡言忍不住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收紧。“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他的否认像是在说服意欢，却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叩叩——”没等路淡言再说更多安慰意欢的话，一阵敲门声就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敲门的是路淡言的助手，Nancy，她一进门之后看到房间里两个人的状态就忍不住愣了一下，但是随后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对着路淡言扬了扬手里的手机。“Cray，有你的电话。”

路淡言认出Nancy手里的正是自己忘在了办公室的手机，自然意欢也认出来了，此刻的她还因为Nancy的突然出现和她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而有些尴尬。听到Nancy的话后，很自然的将路淡言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路淡言倒是淡定多了，直接走了过去，将手机接了过来，看到正在通话之中，看了一眼Nancy便直接走出了病房。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Nancy怕他有所误会，在和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一句话解释了清楚。“我看你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想着大概是有急事才接的。”

路淡言并未言语，出了房间之后径直去了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接电话。“喂，爸，是我，阿言。”

听到儿子的声音，电话那头的路建群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了自己打电话的来意。“前两天，门诊收进来了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八岁患儿，经过诊断确定是罕见的三尖瓣下移畸形，这是你比较强项的，这么些年也一直在研究这个病症的治愈方案，所以我想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抽空回国给这个孩子看看。”

听完父亲的话，路淡言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疲惫之色，只觉得这个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这段时间，小宝的病情已经隐隐有脱离掌控的趋势，他一点儿大意都不敢有，生怕自己出一点点差错，就会让一条小生命在自己的手里流逝。如果是之前小宝的病情还不像现在这么严重，虽然反复却能控制，而意欢也一直都保持在稳定的状况下，他抽出几天的时间回国给小朋友会诊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现在却有些难了。沉默了良久，路淡言一方面放不下状况百出的小宝，一方面也不愿意就此看到另外一个小朋友出现遗憾，所以好半天才犹犹豫豫的提出了一个办法。“爸，我最近大概是走不开了，如果可以的话，要不你就安排这个孩子来我这里吧！”

路淡言的一句话却让路教授眼底的神色明明灭灭的，好半天他也没应话，心里也有一份掂量，可最终却还是拒绝了。“这个孩子的情况不太好，按着病情来看，已经不太适合长距离的出行了，你既然抽不开身，那我就先把他的病历和检查报告传真给你，你先看看，回头再告诉我先怎么处置着。”

这意思就是先出一个延缓治疗的方案，虽然路淡言并不赞成这种方法，但是考虑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