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殿门微启,一名宫女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恭声道:“启禀太后,卫夫人求见。”
站在太后身边的一名中年宫女低声道:“太后,奴婢听说卫大人因为还不出欠银,于昨日悬梁自尽,卫夫人这会儿过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事。”
太后睁目扫了一眼殿外隐约可见的人影淡然道:“让她进来吧。”
“是。”
在宫中退下后不久,神情憔悴的卫夫人在卫玲珑搀扶下走了进来,一进殿她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声道:“求太后为臣妇做主!”
在示意宫人将卫夫人扶起后,太后叹息道:“卫卿的事情,哀家听说了一些,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卫夫人抬起红肿的双目,哽咽道:“老爷是欠了户部银子不假,但那都是当年为接驾先帝所用,无一丝一毫用在己身,可燕王却不由分说追缴,强逼着老爷还清欠银,半点情面也不留。老爷虽说为官几十载,但一直克守己身,除了俸例与每年那点冰炭敬之外,再无其他收入,十几万两,怎么还得出,老爷几次去见燕王,希望可以少还一些,但燕王一口咬死,必须得尽数归还,老爷不堪逼迫,自尽于家中,留下臣妇孤儿寡母,无依无靠。”
说罢,她捺不住心头难过,呜咽流泪。太后叹息一声,“卫大人一生忠烈,落得如此结局,实在令人可惜;这件事确是业儿做得不够妥当,哀家会好生训斥于他。”
卫夫人抹一抹泪,恨声道:“老爷虽非燕王亲手所杀,却是因他而死。”
说着,她用力磕头,“臣妇知道太后一向公允,所以斗胆来此,求太后为臣妇,为死去的老爷主持公道。”
跪在后面的卫玲珑暗自忧心,昨夜刘业走后,她劝了卫夫人许久,后者始终不肯罢休,更是天一亮就进宫告状,她拦不住,只能跟过来。太后戴着赤金护甲的小指微微一动,淡然道:“哀家明白你的心情,只是逝者已矣,不能复生,执着不放,只会令自己痛苦不堪,哀家会请高僧替卫卿颂念经文,让他能够早日往生。”
卫夫人见她避重就轻,急忙道:“大仇一日不报,老爷就一日不能往生!”
中年宫女见她不依不饶,拧眉道:“卫夫人此言未免有些偏颇,卫大人是自尽而亡,何来‘大仇’二字。”
卫夫人神情激动地道:“若非燕王一再相逼,老爷何至于踏上这条不归路!”
宫女嗤声道:“如果卫大人一早还清国库银两,燕王又何必逼他。”
“兰珠。”
太后喝退宫女,神色沉静地望着髻簪白花的卫夫人,“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燕王倚势逼死朝廷命官,其罪与亲手杀人者无异,更有多名朝廷命官被燕王逼得走投无路,令朝堂不宁,人人自危,恕臣妇直言,一日不惩燕王,大梁一日难安。”
见她说得越来越放肆,兰珠不禁喝道:“满口胡言,还不赶紧闭嘴!”
太后摆一摆手,眉目平静地道:“你想哀家赐死业儿?”
卫夫人咬着森森白牙,一字一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太后取过一枚橘子徐徐剥着,偌大的殿宇寂静无声,她随手将剥下的橘皮掷入炭盆之中,梅香隐约的殿内多了一股清新之气,“业儿虽是哀家所生,但哀家素来认理不认人,若业儿真犯下杀人罪,不需你说,哀家也会将他押去刑部,依律处死;可是现在……”她抬眸,注目于卫夫人,精光微闪,“你倒说说,业儿犯了大梁哪条律法?”
卫夫人闻言,急急道:“燕王逼死……”太后打断她,眯眸道:“衙门审案定罪,皆要有人证物证,你又有何证据,证明卫卿是被业儿逼死?只凭你片面之词,就要哀家定一个一品亲王死罪,简直是荒谬!”
说到后面,已是暗含雷霆之怒!卫夫人没想到一直和颜悦色的太后会突然发难,一时怔在了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她愤然道:“太后这么说,分明就是偏坦燕王,臣妇不服!”
“大胆!”
太后用力一拍扶手,平顺光滑的衣衫泛起一阵剧烈的波动,似一池被倏然打破平静的湖水,神情肃冷地道:“哀家怜你丧夫心切,不忍苛责,你却得寸进尺,放肆无度,真以为哀家不会治你的罪吗?”
卫玲珑见她大有怪罪之意,急忙膝行上前,叩首道:“婶母并非有意触犯凤颜,还请太后息怒!”
卫夫人并不领情,盯了太后道:“太后是非不分,偏袒循私,就不怕遭天下人指责吗?”
太后扶着兰珠的手起身,缓步来到她身前,一缕缕清寒如刀锋的冰冷在她眸中闪现,“刚才那句话,哀家当没听到,再有下一次,哀家不介意治你一个犯上不敬之罪。”
说罢,沉声道:“退下。”
卫夫人狠狠一掐掌心,咬牙道:“若太后不肯主持公道,臣妇……”“不要与哀家说什么长跪慈宁宫不起的话!”
太后倏然暴喝,宫中侍从尽皆变色跪下,叩请她息怒。太后回到宝座前,捡过那枚剥得极为干净的橘子,掷到之前抛了橘皮的炭盆中,在一连串“吱吱”轻响中,原本金黄的橘肉被炭火烤得发黑,汁水不断从里面渗出来,太后冷眼道:“哀家知道你不怕死,但你的孩子呢,他们死了也无所谓吗?”
卫夫人脸庞瞬间雪白,颤声道:“他们与这件事并无关系。”
太后徐徐捻着指尖浑圆翠绿的珠子,凉声道:“有无关系,就看你怎么做了,怎么说他们也是卫卿仅存的骨血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去了黄泉地府,你要怎么向卫卿交待?怎么向卫家列祖列宗交待?”
卫夫人死死咬着牙,是她小看眼前这一位了,能够在宫中屹立不倒,最终成为慈宁宫的主人,又岂会省油的灯。许久,她终是无可奈何地道:“臣妇告退。”
在她们二人离开后,太后盯着重新合上的殿门,冷声道:“兰珠。”
兰珠神色一动,恭敬地道:“奴婢在。”
“传哀家懿旨,让燕王今夜来慈宁宫用膳。”
“遵旨。”
兰珠答应一声,迅速将话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