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才算好转。这次醒来的时候,房里的人并不是乔娜娜,安盈还未睁眼,便问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墨香中混着淡淡的檀香,让人心旷神怡。意识到房里的人是谁后,安盈又不想睁眼了。她继续闭着眼睛假寐,手抓着被单,脑中千头万绪,莫衷一是。“我知道你醒了。”
叶子桓却不允许她逃避下去,淡淡一言,将安盈的伪装撕开。安盈没奈何,只能转过头,望着静坐在一旁的叶子桓,低声道,“抱歉。”
这次叶子桓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她的缘故。“为什么你要道歉。”
叶子桓深深地望着她,探究而洞悉,“安盈,不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扛到自己身上。这是我自己的失误。不关你的事。”
“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不欲探讨这个话题,稍微坐起来一些,转头问叶子桓。叶子桓的脸色并不好,虽然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长衫,但胸口处还是能看得出包扎的痕迹,想起百里无伤果决凌厉的那一剑,安盈打了一个寒战,担忧地看着叶子桓。“无碍。”
叶子桓轻轻抛下两字,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安盈面前,又弯下腰,盯着她的眼,“你在关心我吗?”
安盈咽了咽口水,仰头望着那张曾让她心跳加速的俊脸,没有说话。“回到我身边吧,安盈。”
他看了她许久,终于抬起手,抚过那张或许还有点陌生的脸,目光却执意在她的眼里,寻找着从前熟悉的痕迹。安盈被他的话惊得一愣,垂在身侧的手更紧地抓着床单,没有说话。叶子桓也不着急,手指就这样挨着她的脸颊,动也未动,极安静地等着她的回应。“你的病好了么?”
憋了半天,安盈终于憋出了一句回话。叶子桓微微一笑,终于站了起来,移开让她喘不过气来的逼视,“没有全好,还差一味药。谷先生已经答应帮我尽力去找了。”
“哦。”
她垂眸,恹恹地应着。叶子桓看着她看似安静其实无比倔强的侧脸,无声地叹了口气。这种婉拒,他不可能看不明白。“你还是决定跟着百里无伤吗?”
他索性挑破了,问她。安盈几乎想了未想,低头“嗯”了声。“他差点杀了你。”
叶子桓又道。安盈还是一声“嗯”。“天一门内有人叛变,百里无伤又身中蛊毒,不知道在哪里逃亡,而且经此一事,无论留国,柔国,还是沙地,都不能再容得下他。他已经不再是从前江湖人谈之变色的天一门门主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会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且,三个月内找不到解药,同样只是一个死。即便这样,你还愿意跟着他?”
叶子桓没有激动,俊雅的眉眼平和依旧,他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并没有质疑安盈的意思。“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在此时离开他。”
安盈终于停止了敷衍的态度,抬起头,望着叶子桓,坦然道,“他可以负我,我却不能负他。”
叶子桓被她的话呛得一哽,好半天,才沉沉地开口,问:“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对百里无伤做到这样的死心塌地,却不肯给他一次弥补的机会?“为什么?”
叶子桓平静无波的态度,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不知为何,满是怅然。“因为……我视他为家人。”
安盈轻声道:“家人之间,要永远谅解对方,永远不离不弃,不是吗?”
无论百里无伤的那一剑,如何寒心彻骨,如何让她如遭雷击。安盈仍然视他为家人,他总是欠抽的笑,痞痞的言谈,不动声色的关心和师傅般的教导,都不能因为那一剑而全部抹杀。在天一门的日子并不长,却是安盈一生中最闲逸安静的日子,乔娜娜固然严格,谢无双固然冷淡,可他们对她从无所图,反而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关心她,就算他们不稀罕她的回应,安盈却已经将他们当家人看待了。也因此,安盈不能放弃百里无伤,就像——不能放弃她已经触到手心的温暖一样。更何况……叶子桓的话,更印证了她的猜想:百里无伤是故意推开她的,他现在的处境并不好,所以,不希望她再跟着他。而且,那个时候,如果没有百里无伤的那一剑,如果叶子桓没有受到重创,他根本不可能安然离开。确实自私无情,可这就是百里无伤。百里无伤从来就是这样冷血,这样邪气横溢的,连自己的师傅都可以亲手手刃,凭什么要优待她?事实上,他对她,已经算得上很优待了。安盈从来不觉得自己特殊,相反,百里无伤于她,却是很特殊很特殊的存在。这种种原因,也许叶子桓不懂,不过,没关系,她自己明白就好。闻言,叶子桓无言了看了她许久,他没有再说什么,等了会,他站起来,淡淡地嘱咐道,“你身上旧伤新伤太多,这段时间且好好修养,什么也不要想。我们还没有百里无伤的下落。如果有他的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
说着,他转过身去,意欲离开。“……大公子。”
安盈在他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仿佛他们仍然在相府。叶子桓顿足,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等着安盈的后话。“谢谢。”
她说。叶子桓微微一笑,脸上却满是落寞,“不客气。”
他轻然地丢下这三个字,款步走了出去。接下来的日子,叶子桓再也没有来探望过她,安盈虽然没有被禁足,但因伤躺在床上,动弹不了,外面的情况一概不知。这样不知今夕何夕地过了几日,那间小小暗暗的屋子终于又来一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