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盈的话,让百里无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好久,才听见他低低地说:“不是不介意的,只是——那迟早会是你的人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安盈已经将头缩了回去,屏风后继续传来悉悉率率的声响,不出一会,已经换好男装的安盈便走了出来。“好了,我们走吧。”
她清清爽爽地招呼着他,百里无伤侧过头,赞了声:“不错。”
可是,却没有了之前几天做张做智的感觉,他好像一下子又站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清冷如天边之月。安盈没有做声,只是做势要整理衣服,她低着头,动作很轻很慢,表情还是淡淡的。他们刚刚才讨论了婚姻嫁娶,可是,转眼间,却好像比之前更陌生了一样。“说到成亲——”百里无伤似乎终究有那么点不忍,在安盈不停地纠结着腰间的丝带时。他轻叹着走过去,伸手为她系上,口中平平常常地劝慰道:“女孩子就应该过得安安稳稳,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如果你嫁给一个人,那个人一定要能哄着你,宠着你,珍惜着你,给你最安心最无忧的生活。我真的不是什么好选择,你会这样说,只是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其实那是不一样的。”
安盈眨眨眼,神色倔强得有点倨傲了,可是眨眼间,却莫名地有泪盈出眼角。“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提了。”
她淡淡地说完,百里无伤也已经将她腰间的丝绦整理好。百里无伤浅浅垂眸,束手让到了一边。“走吧。”
“去哪里?”
安盈没有动。“当然是离开这里。”
百里无伤轻笑道:“然后——”“然后,你就会去做你自己的事情,把我推给别人,就像随便抛弃一只小猫小狗一样?你以为你把我推给其他人后,你就可以安心去做自己的事,可是,那不过是求你自己安心罢了,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安盈没什么表情地反问。百里无伤怔了怔,“你知道什么?”
“其实知道得不多。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水凝恋会笑呢——”安盈苦笑,款款地望着他道:“因为她知道,对你而言,我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笑我的幼稚,笑我的自以为是。而水凝恋,其实是你杀的吧,无伤。”
所有人都以为是叶子桓。即便是安盈,在万佛节看到叶子桓的时候,也以为水凝恋是他下的毒手,不然,沙地王也不会借用水凝恋的事情,来打击纳兰静雪。可是事情的真相又是如何?没有人,可以在百里无伤眼皮底下杀人。倘若真的是叶子桓下的手,如果这一开始就是叶子桓布的局,他根本不会给纳兰静雪毁尸灭迹的机会——可是,在她假装水凝恋出场的时候,沙地王他们一直拿不出一个强有力的证据出来。他们确实获悉了这个情况,可却不是他们动的手布的局。再想想,在纳兰静雪与安盈说话的时候,百里无伤在水凝恋房中那么久,难道真的没有发现异状吗?他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也从来不会对另外一个人自说自话。“是你吧,她是你杀的吧,无伤?”
安盈咬着下唇,将这个问题重复着问了一遍。百里无伤终于有了反应,神色孤傲,一副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的表情,“是我。”
安盈的心倏地沉了下去,可是,依旧站得很稳,“为什么?”
“她如果一直想着与我作对,留在世上,自然对我不利。”
百里无伤冷淡地回答:“我不希望再被人操控一次,这样被动的状态,经历一次就够了。”
“那么——其实你的三月烟花,早就解了。”
安盈双手拽紧,低低地问。“没有。”
百里无伤淡淡道:“根本从来没有中过,又谈何解开?”
安盈一愣。“水凝恋向我下毒的时候——”百里无伤走近一步,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过是我的将计就计罢了。倘若不假装中毒,那些天一门的叛贼,萧遥也好,叶子桓也好,又怎么会那么快暴露?”
“也就是说,从你“中毒”的那一天起,都不过是演戏?”
安盈手脚冰凉。“不错。”
百里无伤坦然道:“都是一场戏。”
安盈的嘴巴张了张,终究只能无言。“明白了,那就这样吧,你现在应该已经得到了你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选择告诉我。既然如此,我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安盈静静地说完,敛衽一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百里无伤看了她一眼,眸光微闪,但始终没有跟过去。安盈就这样离开了。这次,也许是真的离开了。她平生最恨最恨的,便是欺骗,偏偏他还骗了她那么久。也许她真的从来没有懂过百里无伤,正如水凝恋所说:百里无伤,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停留。手背上,他的齿痕依旧,但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清晰了,略微浮肿着,模糊着它的轮廓。百里无伤仍然站在那座废弃的庭院里。他倾听着她的脚步声,平缓,均匀,未有停顿。那么,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吗?虽然百里无伤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逼迫着她离开,可是,等到安盈真正决然离开的这一刻,他却倍觉怅然,好像她的离开,也带走了他至关重要的一件东西。“她那么孤注一掷地想挽留你,为什么你还是要拒绝呢?”
在安盈过了许久后,有人这样问百里无伤。百里无伤微微一笑,“你已经试过了,并不是我的对手,难道你还想被我再伤一次?上一次不过是承你的情,所以没有下杀手,这一次,我未必会放过你。”
说着,他淡淡抬眸,看着面前翩然落下的便装男子,闲闲懒懒地说:“你若是心疼,就去将她追回来好了,太子殿下不是一直喜欢她吗?”
来人修眉俊眼,气态从容,却是在万佛节无故失踪的萧逸。“我固然喜欢她,也一定会娶她,但却不想在此时趁虚而入。”
萧逸冷淡地看着百里无伤,悠悠道:“可惜我技不如人,不然,真的很想替安盈打你一顿。”
“我劝你不要尝试,下一次,就不止胸口一道伤那么简单了。”
百里无伤说着,眼睛瞟向了萧逸刚刚受伤的地方,似笑非笑道。萧逸一哂。这道伤口,确实是拜百里无伤所赐。纳兰静雪以为他被叶子桓要挟,其实叶子桓才真正做了一次冤大头。在安盈离开后,萧逸要找的人,只是百里无伤。想揍他一顿,就是这么简单。——偶尔,萧逸也想做一件完全不掺杂理智的事情,没有事先的算计铺垫,不去计较得失几何,甚至不去猜想结局,只是像任何一个为心爱的女孩抱不平的男人一样,揍另外一个男人一顿。安盈肯为百里无伤做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一点反应都没有——仍然放任她来找他,这样委屈卑恭,这样绝望而执拗。他一直不应允安盈,最开始的考虑,确实是纳兰静雪,在逐渐知晓真相后,他拒绝的原因,仅仅是不希望她被真相所伤。在纳兰与百里无伤交谈后,萧逸找到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冷淡地丢下两个字,“拔剑。”
只是,还是被百里无伤一剑指胸。他的武功修为,比百里无伤还是逊了许多——毕竟,百里是从刀枪剑雨里出来的,而萧逸再优秀,也是留国最尊贵的太子,谁又敢指使他去杀人放火呢?他输得很快,也败得很洒然,留下一句“我会为你保密,你带她走吧。”
转身便离开。然后,就是纳兰静雪看见的那一幕。他说了为百里无伤保守秘密,只能连纳兰静雪也一并瞒了。“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一次,百里无伤并没有急于刀剑相向,只是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伪装成叶子桓的双子剑,静雪或许能误会,我却不会,少年时,我曾微服在双子剑门下学艺,也知道他老人家有一条铁律:绝对不能拿双子剑的招数去对付老弱妇孺,即便真的是叶子桓的手下人做的,他们也不敢违逆这个规定,由此可见,那个人只是想栽赃给叶子桓。想来想去,最有机会也最有理由下手的人,便只有你了。”
萧逸淡淡解释道:“想必,水凝恋向你提出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吧,不然,你也不至于非杀了她不可。”
“其实,水凝恋真不是我杀的。”
百里无伤平静地说:“她是自杀。”
萧逸怔了怔,“自杀?”
她有什么理由要自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