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墨从容以对,手扶着腰间的软鞭,冷冷睥睨着众人。他的脸上并无惧色,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无尘宫的实力,他身在其中,当然知道得格外清楚。不过,他更不能放任安盈出事。战局一触即发,或者说,就算没有安盈这件事,这场争斗也是避无可避的。海墨在无尘宫近乎超凡脱俗的地位,早就让很多人看不过眼了,他和叶子桓的关系,似友似仆,俨然游离在组织之外,偏偏又极得叶子桓的信任,无尘宫的其它人自然会觉得海墨是一根肉中之刺。海墨也明白,可他本是随身能抽身的主,也就从未往心里去。到了此时此刻,矛盾已是不可调和,他有点头痛地看着面前的六个人,这六个也是叶子桓亲选来参加沙地行动的精英,每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不过,既然终有这一战,他也不会逃避。百里无伤没有动,这样内部的倾轧,已经与他毫无干系,不过,他倒是很想问问海墨,关于乔娜娜的情况。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想到这里,百里无伤不由得苦笑:到了这个时候,生气与不生气,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的目光重新移到安盈身上,等看清安盈的处境后,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上去:那六人中有一人已经悄悄地移到了安盈身边,伸手将安盈扛到了肩膀上。百里无伤也懒得墨迹,指缝扣着一粒石子,手腕一翻,便射向了那人的穴道,这本是突袭,照理说,不可能会失手,但那人却似有防备一样,耳根动了动,然后,用极不可思议的速度避开了百里无伤的暗器。他迅速地朝密林深处越去。海墨现在被其余无人缠着,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盈被带走。百里无伤脸色微冷,杀气再也不隐,身如疾风迅电,如影随形地追了上去。这一路地形复杂,沙地又是高原之地,山川河谷,奇美壮观,地形凹凸不平,百里无伤追得很紧,那人根本没有时机下手,但速度也是奇快,他几次就要追上,顺着树林一转,又被那人甩到了身后。等他们好容易穿过密林,面前的地形顿时豁然开朗,那里却早已经准备了一辆四周包裹严实的马车。安盈已经被那个人放在了车厢里,本人却转过身,正面迎向了百里无伤。百里无伤也刹住了脚步,看着马车车顶上悬置的利刃,不敢再动分毫。那利刃用一个滑轮般的东西安置在车顶上,车顶是中空的,绳子的一端系着刀兵,另一端,则签在那人的手中。“你再过来,我就松手放下去,你在意的这个如花美人,可就要成为两段了。”
那人也是暗杀部的其中一员,看形容,就像是一个跑堂的店小二一样,无论你看多少眼,也无法记住他的样貌。不过,往往越是这种不出众的人,才越是可怕之徒。百里无伤不敢妄动,就这样平静地停在他的面前,从容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并不是想杀安盈吧。倘若真的是想杀手,又何必辛辛苦苦将她打晕带走。“我们要做什么,似乎与百里门主并无干系吧。”
那人的目光倒也锐利,只一眼便认出了百里无伤的身份。“怎么没关系?她可是我的人。”
百里无伤撇撇嘴,不甚客气道:“你们要对她做什么,至少要取得我的同意吧。”
他的语调淡淡的,好像在阐述一件最稀松平常的事情。那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百里无伤声名在外,真的争锋相对上了,他也讨不到好。“想不到百里门主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人一面笑着,手中握着绳索这断的手却丝毫不敢松懈,“门主放心,我们并无意伤害安姑娘,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安姑娘帮忙。”
“什么事情?”
百里无伤挑眉。“暂时不能告诉门主,还望门主不要为难我们,弄成两败俱伤,都讨不到便宜。”
那人很冷静,即便面对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百里无伤,竟然还在讨价还价。百里无伤笑,讥嘲妩媚的笑意荡漾眼底,竟是美得身后所有秋阳山川,深谷远林,统统变了颜色。成了他的背景。“本来准备饶你一命,可我想多讨点便宜,所以,只能让你死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动了,“店小二”几乎没有看见他的动作,百里无伤似乎没有一点顾忌,也似乎,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束缚住他的手脚。他怔了怔,正犹豫着要不要松开绳索,其实,那个犹豫也不过只是一瞬,可是,只一瞬就够了。绳子终于松开,冰冷的剑已经流星般划过他的喉结,血溅了上来,悬挂在马车车箱上的利刃也径直垂坠了下去,百里无伤收剑回身,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剑身,所有的一切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停顿。可是,下落的利刃固然已经止住了,百里无伤也顾不上手心的伤势,他低头望车厢里一看,心又沉到了谷底。竟然是空的。而这个时候,“店小二”早已被他一剑封喉,根本说不出话来了。百里无伤回想之前追逐的情况,在他追出林子时,有一小刻时间,那人并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一念已至,人当即往来路折返回去,却见马鸣潇潇,从树林里又冲出一辆马车来,受惊的马近乎疯狂地冲向了平地尽头的深涧。看见马腹斜边的一只深没刀柄的飞刀后,百里无伤已如鹏鸟般追了过去,惊马奔跑的速度极快,他好容易停在了车厢上,将车门大力一推:果见安盈正躺在里面,眉头微簇,似乎就要醒来了。他叫了一声,“安盈”,正要进去将她抱出来,马车却已经冲到了深涧边,前蹄踩空,骏马仰头嘶鸣了一声,整个向深谷栽了下去,百里无伤顾不上安盈,回身一剑,将中间的绳索砍断,刹不住脚的骏马伴着长长的嘶声,翻转着掉下了深不见底的山谷,可是车厢却并没有由此停下来,仍然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往涧底冲了下去,百里无伤挽住缰绳,试图将车厢停下来,可是事情太过仓促,他只来得及将末端的绳子迅速系在崖边的矮树上,正要趁机抽身,脚突然一踩空,腿竟然卡在了折断的车辕间。安盈终于醒了过来,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片极美丽的景致。夕阳晚照,远远的河流如玉带一样,在山谷间蜿蜒,裸露的山体是黄褐色的,但并不枯乏,如沾了水的颜料。她扶了扶还有点发晕的脑袋,想着刚才遇袭的事情,还有点迷惘。正要站起身,却听见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的前面轻声嘱咐道:“不要动。”
安盈愕然地抬头,透过已经裂开了一半的前窗,百里无伤正静静地看着她,神态悠然而平静。她顿时失语,好半天,才将头扭到了一边,“你怎么在这里?”
百里无伤轻叹一声,“说来话长。”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安盈冷淡地接了一句,仍然打算从车厢里爬起来,不过,她的手刚刚撑在车厢的木板上,整个马车都诡异地摇了摇。“别动!”
百里无伤不得不再次警告道:“你慢慢推门后面的车门,直接跳出去,但速度一定要快,知道吗?”
安盈愣了愣:什么情况。也在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景色有多么诡异,固然壮美,就好像在半空中俯瞰着整个大自然的轮廓,可是,这并不是正常的角度。为什么……是半空中?“我们……在悬崖边?”
她怔怔地问。百里无伤微微一笑,“貌似。”
他的笑容还是轻松写意的,可有一点焦急无奈的样子,这样的表情,让安盈微微松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过来?”
她又问。如果他们现在是卡在了悬崖边,百里无伤那边,便是悬空的。她的目光又顺着般掀的车帘很快扫到了马车外:基本上,大半个车厢都是悬空状态,所有的重量,则全部由百里无伤匆忙绑住的那根绳索支撑着,而那棵小树,明显已经不负重荷,岌岌要断了。难道她稍微动那么一动,整个车厢都要掉下去似的。面对安盈的疑问,百里无伤没有回答,仍然只是笑。“你先下去吧,这里承不了太多的重量。再罗嗦,就一起掉下去了。”
他有点含糊地命令她道:“我可不想与你同归于尽。”
“是同生共死。”
安盈淡淡地纠正他,并没有推门跳下的意思,她洞悉而剔透地望着百里无伤,轻而笃定地说:“我觉得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