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场动乱,坊间有很多说法,当然,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父子俩同争一个女人。不过,父亲败了。安盈还记得萧天傲输掉那场内乱时的表情,他大概打死也没料到。自己会输得那么快,那么彻底,其实,安盈也觉得很吃惊,叶子桓的实力,远比她预料到的要深厚。在叶子桓迅速控制现场,在熊熊火光中,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安盈几乎有一种奇怪的错觉:其实她也是被利用的。叶子桓本来就一直想打倒萧天傲了,他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而已。现在,安盈将这个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想到这里,安盈不禁想苦笑,不过,没关系,这场博弈,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萧天傲,只是一个插曲。他们班师回朝。萧天傲随之被软禁,不过。软禁之后,他似乎也没有多责怪叶子桓,只恨自己小看了安盈,没有尽早将她除之而后快。安盈背下了所有的骂名,替叶子桓。回京的路上,萧天傲被下了软筋散,被叶子桓的亲卫队护送着跟在大军的后面,安盈一直没有来看他,只是快到京城的时候,她知道他一旦被关进大牢里,再见的机会几乎渺茫,安盈于是向叶子桓说了一声,故意放慢行程,走到了萧天傲的身侧。“你来,是要看我的笑话吗?”
萧天傲见到她,冷然地问。他没有多显狼狈,相反,即便独坐在这用栅栏封闭的马车里,他身上还是有股王者之气,逸散而出。“不敢,没到最后一刻,也不知道会是谁看谁的笑话。”
安盈摇头,从容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其实我母亲早死了,你们现在怎么争,怎么斗,其实都是一场笑话。上一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我们小辈的天下。你也不要觉得委屈或者不甘,万物循环,生生不息,这是避无可避的。”
“……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萧天傲愣了愣,刚才还骄傲霸气的脸,好像突然变得衰老了十岁。“我亲眼看见她死的。”
安盈的表情很是淡漠,“小时候,我们母女吃了很多苦,她一直不开心,死对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萧天傲讷讷地问。执着了那么多年,其实心里也隐隐觉得,安梓然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亲耳从她女儿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决然不同的感觉。真的……死了么?“被男人杀死的。”
安盈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涟漪,这件事,即便是百里无伤也不曾知道,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可是,现在,她突然想说,想对萧天傲说出来,“更准确地说,她是被我父亲杀死了,我的亲生父亲。那年有男人为我打架致死。我被村里的老人们沉湖,她偷偷放了我,我从湖里爬起来后,其实又回去找她了,可是,在我之前,已经有另外一个人去找她了。”
“那个男人?”
萧天傲的脸上划过嫉恨。安盈“嗯”了一声,“我在窗户外听见他们在吵架,那男人说什么东山再起,希望她出来帮他,娘说,可以,但先吃完这顿饭。我正要进去,就听见那个男人骂了一声贱人,将桌子掀了,噼里啪啦,碗筷全部落在了地上,我听见她的笑声,很得意的笑,她说,她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等着看这一天,这样一来,他再也不能抛下她了。男人大骂,紧接着,便是利剑刺进骨血的声音。后来,骂声突然停了。”
萧天傲屏住呼吸,沉重地等着后文。“我觉得声音不对,所以推门走了进去,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全身发黑,应该是中毒。我娘用毒很厉害的,那饭碗里,应该落了毒。她就躺在男人的对面,胸口插着一柄剑,正中心脏,也活不长了。”
安盈继续说着,很闲很淡的语气,好像在转述着一则事不关己的故事。“她有对你说什么吗?”
萧天傲问。安盈点头,“她说了,拼着最后一个口气,她对我说,这一辈子,不要相信任何男人,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她还说,他们满脑子都想着江山社稷,全部都为自己打算,他们喜欢你,也只是贪图你的美貌,你不过就是一个珍贵的冠冕罢了,是拿来自我炫耀的,其实没一个是真心的。”
安盈笑了笑,继续道:“她最后的一句话是,与其被他们玩弄,不如一开始就玩弄他们。她此生最大的失败,就是在最后,动了心。”
因为动了心,才会输得这样一败涂地。听到这里,萧天傲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安盈,你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如果你现在说的话是真的,那你对萧逸,对子桓,难道也都是利用?”
安盈的眼睛眨了眨,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奇怪神色,她没有直接回答萧天傲的话,只是俯下身,拍了拍马脖子,“你希望是什么样子,便相信什么样子吧,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在冷宫去缅怀我母亲吧。不过,就算你缅怀她,她也一定不知道,她这辈子,到临死时,爱与恨全部清算干净了,也算是走得无牵无挂,兴许早就去投胎了。留下你们这群跳梁小丑……真逗。”
她毫不客气,极犀利地将萧天傲讽刺了一句,然后,直起身,催促着马,朝叶子桓那边小跑了去。萧天傲目睹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队伍里,突然感到一阵由衷的颓然。这群小辈们,比他们更加难以捉摸。深不可测,也许,他们的时代,真的已经消失了,他们自作聪明布下的棋盘,也许只是给有心之人,做了一场嫁衣裳。安盈回到叶子桓身侧时,叶子桓转过头问她:“和他说什么了?”
“说天凉,让他多注意身体。他到底是你的父亲,所谓疏不间亲,血浓于水,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把他迎出来的,不是吗?”
安盈淡淡道。叶子桓笑了笑,“你觉得呢?”
他的反问,洞悉而犀利,云淡风轻的目光,几乎看透了安盈的身体。安盈心底一凉,面上却更加不动声色,“这取决于你,我猜不到。”
“你不需要猜,他以后会如何,但凭你决定。”
叶子桓说着,伸出手,隔着两匹马之间的距离,握住了安盈的手,“我把整个留国的后方都交给你,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安盈默默地听着,任由他这样握着自己,她心底凉意更甚,手却热得发烫。“嗯。”
半天,才听到她无比乖巧的回答。叶子桓的登基,算得上众望所归,世道乱了那么久,大家也都渴望着和平,叶子桓手中有萧天傲,且实力斐然,颇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感觉。而对于叶子桓的血统,皇室的其他人也从来没有提出过异议,太子萧逸已经遇难多时,萧遥又躲在镇北王的领地上,不问世事,其他大臣们更是噤若寒蝉。叶子桓登基之后,改国号为离,而“离”这个国号,是前朝皇帝为自己的继任者拟定的。大家这才渐渐明白叶子桓与前朝的关系,但木已成舟,这满朝文武也多为前朝遗老,遂没有人反对。叶子桓登基后,海内昌平,人员没有多少异动,唯一较大的举动,便是将被萧天傲关押的叶相放了出来,不过,他并没有将叶相官复原职,而是贬为了庶民,在京城里为他置办了宅子,让他安度晚年。他也曾大肆找过叶子非的下落,可是,叶子非却迟迟不见踪影。他好像消失了,和海墨、乔娜娜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叶子桓虽然心中惊异,可杂事太多,也没有花时间心思追问。在这期间,离国有一件喜事,那便是,小王子出世了。叶子桓唯一的王妃,皇贵妃安盈,在离国元年四月,生下了一个儿子。当晚,普天同庆,叶子桓亲自为孩子取名,既不姓叶,也不姓萧,而是一个单名,弃。这个名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说小孩子起名泼辣一点,比较好养活,可是,“弃”这个字,还是太过生硬了。安盈闻言,却没有一点异议,她微微一笑,叫旁边的记事太监写下了孩子的名字。安小七。叶子桓对这个孩子的来历依然耿耿于怀,七王子应该是他的弟弟,不过,这段时间看着小七在安盈的肚子里慢慢长成,又实在喜爱他的母亲,叶子桓也做不到讨厌他,甚至在抱着他的时候,心里也会涌出一股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