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戈壁上,蓝袍和红白袍的骑士们,排成蜿蜒的长队。 翻越陡坡,穿过纵横交错的干涸河谷。 后面,是大队的军士们。 漫长的艰难跋涉,使军士们怨声载道。 一场本该旷日许久的战争,变为了一场盛大的武装游行。 但除了那些被迫从田野里征召而来的农兵以外,绝大多数人,都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他们只是觉得接连不断的两次长途跋涉,实在令人煎熬。 渡过约旦河时。 来时足有将近三万人的庞大队伍,已经缩水了三分之一。 来自各个封臣麾下的骑士和士兵们,已经跟随他们的领主返回了各自的领地。 为主君服役是应尽的义务,这份义务是以时间来计算的,依照契约的严苛程度,从每年一个月到三个月不等。 此外往往还有一条具有耶路撒冷特色化的契约,当王国遭受外敌入侵时,则必须无条件响应国王的征召。 这也是许多下层领主和士兵们对于没能打上一仗而心存不满的原因。 因为只有打起来了,才能得到战利品,无论是俘虏,战马,破损的武器装备,只要能换钱,总是好的。 否则,一场盛大的军事游行,仅意味着单方面的支出,最多只能从王室获得一笔还不足以弥补军费的补偿金,相当于打白工,不会产生任何收益。 鲍德温四世在返程前,册封了一大批在战斗中表现优异的骑兵,作为享受“公共采邑”的王领骑士。 王领骑士,简而言之,就是用王室领地供养的,拿工资的无地骑士。 此外,在战斗中阵亡骑士的采邑会由其子嗣继承,只有一小部分绝嗣的,领地才会被收回,重新分封给了战功较为卓著的骑士。 而在这次战争中,功勋最为卓著的,当然要属洛萨。 此外,居伊带人烧掉了萨拉森人的粮草,也算是立下了一份大功,否则萨拉森人未必会退得这么干脆。 再加上鲍德温四世没收了雷纳德伯爵的外约旦伯爵头衔,致使太后党跟摄政王雷蒙德领导的爵党力量有些失衡。 所以,在私下会谈中,鲍德温四世也透露出了想要册封吕西尼昂的居伊,为蒙吉萨的领主的意图。 蒙吉萨是鲍德温四世当初为了纪念蒙吉萨战役中,他亲自带兵击败萨拉丁而建立起的城镇,人口和领地都不算多,仅跟“修缮”前的约格律斯堡相仿。 洛萨跟高弗雷男爵,并肩骑乘着战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渡过约旦河后,前方,已不再是漫无边际的荒漠,而是大片绿荫,河水顺着水渠,欢快地流入农田中。 一些庄园和村庄,错落有序,分布于道旁。 人烟也变得密集了起来。 人们打量着这支军队,基督徒们欢欣鼓舞,上前跟十字军们攀谈,打听战争的消息,异教徒们则普遍避之而不及。 “看到那片葡萄种植园了吗?这说明,我们就快要到希伯伦了,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就是你以后的领地了。”
高弗雷男爵伸手指向不远处,一大片攀在支架上的藤蔓,语气中隐含羡慕。 他是贝鲁特,阿苏夫和伊贝林的领主,前两者都是很富庶的城镇,但拥有三个男爵头衔,不意味着就能合并成一个伯爵。 这个时代的头衔,并不存在晋升关系。 伊贝林男爵,不出意外,就永远是伊贝林男爵。 除非像奥地利边疆伯爵利奥波德那样,通过跟皇帝达成约定,谋求从巴伐利亚公国这个头衔下独立出来,以“升格”为奥地利大公国。 洛萨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酸味。 实际上,他若是被封为外约旦伯爵,立刻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整个耶路撒冷最顶尖的几个实权领主之一。 这种蜕变实在是太大了,用“一步登天”来形容也不为过。 哪怕洛萨作为外约旦伯爵,麾下的领地和地盘,可能还不如手底下的封臣——卡勒堡的雷纳德“男爵”。 他微笑着说道:“贝利安如果能娶到西比拉公主,在公主名下的阿什卡隆和雅法两片领地,都将落到伊贝林家族,到时,让贝利安把领地给你托管,你就是尊贵的雅法伯爵了。”
阿什卡隆,伊贝林,雅法,阿苏夫,四座领地恰巧连成一片,包揽了耶路撒冷的南部海岸线。 这可比松散分布,难以管理的飞地要舒服多了。 只要悉心打造,就是一个的黎波里伯国那样的国中之国,称他为一国之君也不为过。 “呵,就是个头衔罢了,有没有也改变不了什么。”
高弗雷男爵心口不一地说道:“倒是你,要小心雷纳德伯爵,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外约旦的领主们,在你们两个决出高下前,可不会轻易站队。”
“他已经不是伯爵了。”
洛萨并未将雷纳德放在心上。 这位伯爵的确实力强悍,但奈何他是个开挂的。 不出意外的话,他获得“伯爵”头衔,算是又完成了一座里程碑。 到时候肯定能获得一大堆奖励。 接下来,只需要一段时间的“种田发育”,区区雷纳德,还真算不上什么值得洛萨正眼看待的敌人。 希伯伦距离耶路撒冷城仅有四十公里,士兵们归心似箭,因此也并未提出要在此休息的建议,看这行军速度,大概傍晚前就能返回耶路撒冷了。 洛萨则很乐意欣赏这座很可能归属于自己的领地的景色。 在这座古老的两教圣城外,除了大片广袤的种植园外,最独特的景象,便是络绎不绝,前来朝拜的异教徒们。 洛萨亲眼看到一些犹太人,一边走一边撕扯着身上的衬衣,他们的衣服上满是补丁——这意味着他们撕破衣服后,还会再缝补起来。 这种奇怪的习俗,令洛萨感觉完全不能理解。 缝补衣服,证明衣服是宝贵的。 却还要撕裂它们,以表示对神灵的敬拜,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吗? 希伯伦这座位于约旦河西岸的城镇,常住人口有近万人,丝毫不逊于让洛萨眼馋的蒙特利尔,而且还要更富庶。 因为它附属的村庄和采邑更多。 高弗雷男爵介绍道:“希伯伦是许多朝圣者们去往耶路撒冷的交通要道,此外,还能向异教徒们收取高昂的入城税,雷纳德此前,一年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于此度过的。”
“成为伯爵,意味着你将拥有自己的宫廷,带喷泉和花园的宅邸,大理石铺就的浴室,成群的漂亮女奴,那是跟欧陆领主们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但是享乐对于一位领主而言,只是次要的,你要记得,甘甜的琼浆中总是蕴含着致命的毒液。”
洛萨听他的描述,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他忍不住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味这份‘剧毒’了。”
权势和财富之所以令人向往,不就是因为这些吗? 高弗雷男爵气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豪杰,勇士都是在东方宫廷的生活中,堕落成一群只知享乐的废物的? 阿马尔里克,我们的宫相大人,曾经可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军政大臣,在蒙吉萨战役中,也曾亲自带头冲锋,是个有名的勇士。 那时,有谁会想到他会变成一个只知克扣军饷,躲在自己兄弟背后的小人呢?”
洛萨敛起笑容,知道这位自己父亲的老朋友,是在很认真地告诫自己。 于是他郑重点头道:“我向你保证,我永远不会成为那种人。”
酒色都是刮骨刀,确实要慎重。 身后,骑士的队伍里。 阿马尔里克猛然打了一个喷嚏。 “谁又在背后念叨我?”
他揉了下鼻子,便继续向自己身边的骑士们吹嘘起来:“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杀掉了多少萨拉森人吗?”
这些日子里,他逢人便吹嘘自己跟兄弟一起烧掉萨拉森人粮草的事,他觉得,自己这份功劳,完全能够抵消自己贪墨军饷的罪责了。 鲍德温四世始终也没有处置他的意思,也令他放心了不少。 ... 在快黄昏的时候,大军终于抵达了耶路撒冷。 被十字军改造过的拜火教式的宣礼塔上,迸发出钟鸣——这同样是耶路撒冷本土化的基督教,所特有的产物。 骑士团和城防军的士兵们,带着满身风尘,疲惫地走进城内,前来迎接的贵族和市民们,奉上酒水和食物,有阔绰的贵妇更是乘着马车,向外面抛洒出大把的银币和铜子儿。 消息已经提前传回,“停战”也被渲染成一番大胜。 士兵们顿时开始哄抢。 洛萨骑在战马上,有些无聊地看着鲍德温四世履行一系列仪式。 他现在只想泡一个热水澡,然后在一座拥有屋顶和床的房间里,睡上一个好觉。 站在道旁二层小楼上的贵妇,紧盯着这位紧跟在御辇旁,看上去威风凛凛的王家骑士团大团长。 她舔了下柔软的红唇,感慨道:“真是诱人的血气,我最喜欢这种勇猛的骑士了。”
她的同伴,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下的女人,冷笑道:“别发骚了,不解决掉这家伙,那个疯女人一定会把我们的身份曝光给所有人。”
贵妇语气中隐含嘲讽:“呵,哪那么简单,你没看到他身旁紧跟着的那位女巫了吗?那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她语气微顿,又道:“要我说,与其被那个疯女人威胁,不如我们转头去把她解决掉——卡勒堡有多少人,都杀光了就不会有人能传出消息了吧?”
女人冷哼道:“别说蠢话了,卡勒堡的阻魔金可不少,就凭我们两个,不可能杀光他们的。”
贵妇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高贵的血族要受这些卑贱人类的威胁了,要我说,大不了就跑回到瓦拉几亚的城堡。”
她的同伴冷笑道:“别告诉我你住惯了宽敞的宫殿,还愿意回到那片臭气熏天的沼泽地里,如果怕了,你大可离去,但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放弃在人类世界的贵族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