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五点钟,起床铃就响起来。一帮人着急慌忙的起来,被人领着到了一个简易的大厅,最前面的一面墙着,大家写着安全生产注意事项。有个人带着他们一条一条读了一遍,又解释了一遍。快六点时,又被人带去吃饭。之后发了头盔和顶灯,就被带去一个矿洞口。那里已经汇集了一批人,看起来是老矿工。领他们的人拿出一个册子,一个一个念名字,念到一个就领走一个新手。有新手问,“怎么不念我们的名字?”
一个老手不屑地说,“等你们试工期满才登记造册呐。”
那天直到晚上六点,他们才从井下上来,一个个从头发梢黑到脚底板,只有眼珠和牙齿是白的。洗了澡吃了饭,回到宿舍。这次,中年人又给沈小六带了一杯白粥,又鼓动一起从宁远来的那个年轻人,偷藏了一个馒头。沈小六已经醒过好几次了,只是浑身酸痛,起不了床。一天没吃东西,见了吃了狼吞虎咽都给吃下去了。第三天,沈小六睡到中午,挣扎着起来找吃的,被那个皮夹克看见了,说:“唷,身子骨不错啊,这就好了?行,明天跟着大家伙一起下井吧,我们这儿可不养白吃饭的!”
沈小六唯唯诺诺的应着,回过头来却满心愤恨,心想你可不要落在我手里。晚上,那两个同伴照例给沈小六带了白粥和馒头,回来才知道沈小六已经自己去食堂吃过了。那位中年人叫沈国庆,年轻人叫赵大伟。沈小六本来瞧不上这些人,这都是他以前说的泥腿子啊。可如今自己沦落至此,说不得还得指望他们照应着,就说,“嗨,我也姓沈,我叫沈腾,大家都叫我沈小六。咱一个姓,我叫您一声大哥吧。”
就这样,沈小六开始了他的煤矿工生涯。沈小六因为加入的迟,没有给他配专门的师父,他就跟着沈大哥,两人一个师父。井下不算深,斜斜的通道走下去,大约二三十分钟就到作业面了。但是气温比地面还低,可是他们下去干的是体力活儿,不一会儿,个个汗流浃背,衣服都湿了。沈小六第一次见到地面以下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有人用?头挖,有人用铁锨铲,有人用小车拉,有人在小车后面推。十一二个人一组,承担整个工序,同组人配合的好,整个过程衔接就会非常流畅,配合不好就会磕磕绊绊,老闹矛盾。洞口有人给他们记帐,哪组一天运出多少煤,就是那一组一天的工作量。每组都有最低工作量,超额部分就算奖金。可是,据老矿工讲,多数工人每天拼命工作,才刚刚能完成定额。要想超额,那得有超出常人的力气,以及同组人完美的配合才有可能。沈小六这组因为多了一个沈小六,工作量计算就多出一个人来分,于是,大家都把沈小六使得团团转,想在多出的那个人的份挣出来。这可苦了沈小六,他哪受过这个若出过这个力呀。可是,他不拼命干,同组那八个人盯着他呢,他也不敢犯了众怒。沈小六在井下吃了苦,到了地面就拼命吃,他要把他亏的都给补回来。好在他年轻,一番蛮干蛮吃,竟然长出一身腱子肉来,还成了新人里的壮劳力。随着工作推进,坑道越来越深。原来二三十分钟就能走到的作业面,现在要四五十分钟甚至一小时才能到。越往下,沈小六感觉呼吸越困难。老矿工告诉他,“深处空气比地面上稀薄,所以,到了下面少说话,少动脑子,只管干活就是了。脑子用多了会头晕。”
沈小六本来就不是会动脑筋的人,这一来,更不用思考了,每天只管出体力。干满一个月的时候,新手已经基本熟悉井下操作流程了,对于一些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也被每天一次的例会学习装进了脑子里。井下的一些小技巧,也被师父带得差不多了。管理人员把新人老人打散,自己组队,因为正常情况下,一组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七八个人足矣。人太多不利于提高工作效益。沈小六所在的那个组,领头的就是带他的那个师父,姓黄。黄师父作主,把他们那组剔掉了几个跟他不太亲近的,剩下的,有沈小六,也有沈大哥,一共八个人。沈小六因为自己已经成长为一个健壮的挖煤工,就非常瞧不上身体弱些的。他很奇怪师父留人为什么不是捡强壮的留,而是按亲疏远近决定去留。就像沈大哥,人虽然好,可是体力差,怎么练都练不上来,留着有什么用?又干了一个月,矿井更深了,每天来去的路上,都要花许多时间。有地矿工跟别人调了班,下了井干足一星期再上来,反正下面有休息的地方,吃的喝的也有人送下来。沈小六他们组也这么干。常期在井下干活,身体没有多余的肉,也晒不着太阳,所有人,要么是满身煤屑、乌漆墨黑,要么是洗干净了惨白惨白的。沈小六脸上的肥肉没有了,痘痘也没有了,人也白了,看着倒比原来俊了。这天,沈小六他们组活干到一个段落,都缩在一个空洞里休息,等着饭菜送进来。黄师父说去撒个尿,问小六去不去。沈小六也不多想,跟着黄师父就去了。在远离人群的另一个空洞里,黄师父边撒尿边问沈小六,“小六啊,原先没看出来,你还这么能干,咱们组,你是力气最大的新人啦!难得。”
“嘿嘿,是师父教得好。”
沈小六累了一天,不怎么想说话。可是又不能不理师父,只是顺着师父的话头说。“哼,我教得好的也只有你一个,你看你那沈大哥,他要能跟你一样能干,咱们这组铁定能超定额。”
“是啊,师父当初怎么会留下他呢?”
“我看你俩关系好,我想留下你,不就得留下他么?”
“嘿,我俩非亲非故的,师父,你可看错啦!还不是他看我有把子力气,非要凑过来表示亲热么。”
黄师父点点头,系好裤子,看着沈小六。“小六啊,李哥你知道吧?就是咱们矿上管事儿的。”
沈小六点点头,“知道。”
能不知道吗,把他打得躺了两天。“他呀,跟我是一个村的,原来也就是个穷小子。可是你看现在,多神气,一点力气不用出,就动动嘴皮子,一个月拿我们两倍的工资。你知道为啥吗?”
“为啥啊?”
“因为他有钱送礼呗,”黄师父手指指指上面,“他给上面的领导送了钱,就从跟咱们一样的挖煤小工变成了管事的啦!”
“他,他那么能干?”
沈小六疑惑的问:“我看他身子骨还不如您壮实呐!”
“嘿,他那钱,可不是挖煤挖出来的。”
“那是咋来的?”
沈小六直觉这里有猫腻,立刻小心地问。黄师父看看沈小六,“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我发誓,您的话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要告诉别人,让雷劈了我。”
黄师父凑到沈小六的耳朵边,悄悄地说:“他那些钱呀,是死人的赔偿金。”
“啥,啥赔偿?”
“当初,人带着六个人下井,上来的时候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人,其他五个人,全死啦,说是局部塌方。鬼才信,还不是他们两个把那五个人害了,那五个人不知道都是他哪里找来的,只对矿上说是他同村的。嘿,我跟他一个村的,我都不知道我们村还有那么五个人。”
“然后呢?”
“因为说是他同村的人,所以矿上就把那五个人的赔偿金都给他啦,让他给人家属带回去。整整两万五呐,都进了他腰包。他用这钱疏通了上面,就从地下的黑鬼子,变成了黑鬼子的头儿。狠着呐!”
沈小六听明白了,眼睛眨巴眨巴,在动用很久不用的脑子。黄师父偷眼瞧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沈小六似乎想好了,转过头来,看着黄师父,“黄,黄师父,这个办法来焕然一新哈!”
“是啊,怎么样,想不想干?”
黄师父此时的眼神,像一把刀子,紧紧的盯着沈小六。沈小六被盯着缩了肩,可是想到戏文里唱的“无毒不丈夫”那话,把心一横,一条手臂往下狠狠一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