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人们,还处于缺衣少食,肚子里没油水的阶段,面黄肌瘦者居多。 而顾维即使特意换上了灰扑扑的旧衣裳,也跟整节车厢的乘客们不一样,简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不止隔着过道那边坐在三人座中间位置的年轻姑娘,眼睛频频的飘向他那里。 坐在顾维对面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也在看着他。 跟老太太同行的中年男人,梳着三七分的发型,戴着黑框眼镜,中山装上衣的兜口处还别着一只钢笔。 他见母亲一直盯着人家小伙子,忙轻咳一声说道,“妈,你趴小桌上休息会吧。”
老太太摆手说道:“不用,我不困。”
这时,顾维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刚好跟老太太的目光撞上。 接下来,仿佛打开了开关一样。 “小伙子,你到哪下啊?”
顾维之前听到了母子俩聊天的只言片语,知道他们也去省城,所以直言道:“省城。”
老太太笑着说,“哎呀,我们也在省城下。你上那干啥啊?”
顾维言简意赅:“出差。”
“那你行了,我们到时还得倒车去京城看病……”老太太是个健谈的人,竹筒倒豆子的把自家的事说了说。 顾维其实并不想知道人家的事情,但多少也得给个回应,不然不礼貌:“噢,是吗。”
老太太越看顾维越喜欢,“小伙子,你结婚了吗?”
顾维实话实说,“没有。”
老太太追问,“那有对象吗?”
顾维压下不耐,“也没有。”
“你长得这么精神,咋还没有对象?是不是挺挑的?”
“还行吧,主要看眼缘,没遇到合适的……” 顾维对老太太这样好似调查户口的聊天方式,有些不喜。 他不属于这个时代,还身怀秘密。 交浅言深,说多错多。 自然不愿意多说话。 不过,倒也能够理解老人的自来熟。 坐火车是很枯燥的一件事。 跟人聊天能打发打发无聊的时光,总比干坐着强。 另外人都有个好奇八卦的心理,像她这个岁数的人尤其严重。 而且旅途中,萍水相逢,下车后就各奔东西了,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中年男人怕母亲再这样下去惹人厌恶,连忙也加入到了聊天的队伍中。 “冒昧的问一下,你是哪个单位的?”
顾维随口胡说,“木材加工厂。大哥,你呢?”
“我在市里机关办公室。”
中年男人言语中带着一丝自豪。 顾维笑笑,“那你的工作好啊。”
具体职务没说,也不难猜测。 应该不是大的领导,不然哪能带着年迈的母亲坐硬邦邦的硬座,应该去卧铺或软卧车厢才对。 “还行。毕业后分配的工作。”
聊了一会后,顾维感觉跟男人没有太多可聊的。 他低头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结束聊天的意图十分的明显。 男人也翻起了带来的报纸。 只有老太太依然聊天的兴致不减。 又跟顾维身旁农民打扮的男人聊了起来。 新一轮的调查户口式聊天开始了。 旁边的大哥明显比他要适应,没用多久,就把家里的情况都交代的差不多。 还绘声绘色的讲起了村东头的公公和儿媳妇搞到了一起,被儿子撞个正着,一气之下上了吊的事情。 顿时引得前后左右的乘客都竖起耳朵听。 因为这个抛砖引玉,有人还说起了身边比这更劲爆的事情。 一时间,那是相当的热闹。 顾维表面上在看书,其实也没看进去多少。 看来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他也不能免俗。 绿皮火车不但速度慢,而且还到站就停,一些小站的名字也非常有意思。 终于,到了一个大槐树站,顾维身旁农民打扮的人起身走了。 邻座的年轻姑娘刚站起来,原本站在过道的一个梳着小平头的年轻小伙子马上坐下。她不由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那小伙子还冲顾维友善的笑了笑。 顾维也回以一笑。 但该有的警惕性和防备心理还是要有。 毕竟这个年代据说小偷特别多。 很快,到了晚餐时分。 车厢内的广播播放起了舒缓的音乐, 人们纷纷拿出馒头饼子咸菜各种吃食,还拿着搪瓷缸或者罐头瓶子去接了热水回来。 列车售货员也推着餐车在狭窄的过道穿行,嘴里还喊着:“香烟汽水,花生瓜子,盒饭咯,来,小伙腿收一下。”
顾维听着这即便几十年后也同样腔调的叫卖声音,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了笑容。 国家多个领域高速发展,有些东西却一直没变。 有人问了一嘴,“盒饭怎么卖的?”
“三毛钱,不要粮票。来一份吗?”
在月工资几十块的时代,三毛钱的购买力也是很强的,因此这人只犹豫了一瞬,就摆摆手说道:“那……还是不来了。”
售货员显然也对此状况习以为常,继续一边朝前推车走,一边吆喝着。 “给我来两份。”
“好咧。”
因为计划经济,出门都要带粮票,几乎所有的食品都要用粮票购买,没有粮票真的寸步难行,所以这不要粮票,对于有些人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很快,又接二连三的有人购买。 顾维随身的包里,其实有顾建国给准备的不少吃的,足足两个铝饭盒。 但是,他却想尝尝这火车上的盒饭到底怎么样。 不过,由于车厢里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有点受不了。 所以,顾维没有直接跟售货员买,而是起身去了餐车。 后面餐车的环境比硬座车厢要好太多。 不止干净整洁,桌上还铺着桌布。 好几个菜品装在大盆中。 顾维看到,供应的有青椒炒肉丝,肉片炒黄瓜,还有烧鱼等。 盒饭三毛钱一份,单点的话要贵一些。 顾维毫不犹豫的点了三个菜和一碗米饭。 等他一一的品尝了以后,眼睛直冒光。 感觉这味道是真不错。 一点不输国营饭店的大厨。 其实,顾维不了解的是,在这个年代,坐火车的除了老百姓,名人和领导也比较多,毕竟飞机票不是那么好买。 所以火车的厨师都有很高的水准。 大多是厨师世家出身,或者是老牌饭庄的大厨,以及各种名菜的传人,才有资格入驻火车餐厅,餐车饭菜也迎来了有史以来的巅峰。 顾维在餐车饱餐一顿后,没有急着回去。 直到用餐的人都走了,他才随波逐流的往回走。 当走到两节车厢的相接处的时候,感觉这里的空气很清新,顾维停下了脚步。 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景色,轻吁了一口气。 这趟远行,虽然看起来有点仓促,但却是早早晚晚要走上一遭的。 爷爷跟顾洪河他们不可能永远不联系。 而一旦他们有了联系,那么暴露是分分钟的事情。 谁让他是冒充的,是假的呢。 不过,具体要怎么把事情处理好,顾维暂时还没有想好。 还是等找到了顾家人以后,看情况再做打算吧。 总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如果真的到了再也瞒不住的那一天。 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天由命了。 顾维又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观察了一番,没有什么人,才进了火车的厕所。 那冲鼻的味道和糟糕环境,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他屏住呼吸,快速的锁好门之后,瞬间回到了现代的家中。 在洗手间解决完个人问题才回去八四那边。 等走进车厢,顾维发现,自己离开了这么久,座位上已经坐了人。 但那位大哥是个讲究人,看到他回来了,立刻起身给腾了位置。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了三人座的座椅下面。 顾维有点瞠目结舌。 实在是对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非常的丝滑,熟练的让人心疼。 随着时间的推移,听着火车有节奏的况且况且的声音,车厢里的交谈也少了,人们大都坐睡的姿态。 顾维也渐渐的生出了困意。 见老太太趴在小桌上睡着,一时半会的也不会醒。 顾维干脆靠着椅背,抱着手臂,闭上了眼睛。 列车在漆黑的夜色中有条不紊的行驶着。 夜,越来越深了。 睡着的人越来越多。 大大小小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火车走走停停。 不知过了多久,顾维猛地惊醒。 然后看到对面的老太太和男人都是站着的状态,神情无比的焦急和愤怒,甚至红了眼圈。 “怎么了?”
“我们的钱被偷了!这挨千刀的小偷,那可是看病的救命钱啊!三百块说没就没了!”
老太太说话间哭了起来。 中年男人也是懊悔不已,想要打自己几巴掌的样子。 “唉,我还抱着胳膊,只眯了一小会儿,谁承想……估计就是我刚醒的时候,往出走的那两个小子干的!早知道,立马追上去好了……” 顾维很是同情他们。 三百块在这个年代可是一笔大钱。 自行车、缝纫机这些大件,一百多块就能买到。 14寸的黑白电视机才四百块而已。 他下意识的也摸了下自己的衣兜。 结果发现放在口袋里的几块钱也不翼而飞。 幸好,没有放太多钱在外面,不然也便宜了小偷。 老太太和男人一看顾维的表情动作,霎时猜到了。 “你钱也被偷了?”
顾维点头:“嗯。”
“多少啊?”
“五块钱。”
“那……也挺多钱了!这帮小偷太损了!都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节车厢里,不止他们三人。 还有五个男女,也不同程度的损失了钱财。 没有被偷的乘客也都人人自危。 列车的乘警随后也赶了过来。 在了解了情况后,做了简单的记录和安抚,也按照男人描述的体貌特征去了其他车厢寻人。 但是,大家也清楚,在火车上偷东西的都是几人合伙流窜作案。 只要得手后,应该就下车了。 所以,想要把钱找回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几乎为零。 可还能怎么办,只能自认倒霉。 老太太无声的抹着眼泪,哭着很伤心。 “也是怪我,一点深沉没有,在车上还跟在家一样呢。”
“妈,这事怎么能怪你呢。要说怪也是怪我,太大意了。”
看到他们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顾维也出声劝慰了几句。 “你们都没有错,应该怪小偷才对。”
旁边的乘客也都七嘴八舌的说着这事。 母子俩顿时都好受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邻座的姑娘从厕所回来,却没有回到之前的座位,而是坐到了顾维的旁边。 顾维诧异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小姑娘小心翼翼递出几张折叠的毛票,“同志,这两块钱你拿着。”
顾维做梦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真的谢谢你,但我还有钱。”
小姑娘许是看出了顾维说的是真的,害羞的嗯了一声,然后起身回去了。 这一幕,落在其他乘客眼里,各有一番感想和思量。 因为发生了偷盗事件,后面的旅程,人们都很精神,不敢睡实。 顾维却睡了一觉又一觉。 早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车厢内。 顾维也醒了过来。 他发现对面的老太太和男人眼睛红肿,嘴角起了大燎泡,憔悴极了。 估计谁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得着急上火。 之后,顾维假借去厕所的功夫,回到趟现代。 在洗手间解决完生理问题之后,又找出了一些钱带上。 等列车缓缓进了省城站。 顾维拎着两个提包,跟在老太太和男人的后面,一起下了车。 “大娘,大哥,这二十块钱你们拿着买吃的吧。”
男人被感动坏了,但伸手推拒着,“我们可不能要你的钱!”
老太太也流着眼泪小声的说道:“其实我在别的地方还藏了一点钱。去不了京城看病,回去的车票钱还是有的……” “你们拿着吧,当我借你们的。”
顾维也是看母子俩可怜,才会给钱。 不然心里怪不落忍的。 毕竟,他有的是钱。 不过三百块太多了,他不可能给出。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如果给的太多,反而容易引人怀疑。 男人抹了下眼睛,咬牙说道:“好,老弟,那我就先收下了。我叫陈东岳,记得你说在木材加工厂上班是吧,请问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