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维计算好了下车的时间，然后才拎着烟酒罐头和糕点去了徐开林家。　　徐家的大门敞开着。　　院子中央，有个耳朵上别着个铅笔的男人正在做木工活，除了一些木料，地上还有一堆刨花。　　顾维感觉这个男的跟徐开林长得有些像，猜测或许是他的哥哥。　　“请问，徐开林在家吗？”

男人打量着顾维，觉得一看气质和穿衣戴帽就是有钱的人，目光又落到他拎的东西上，立刻面露笑容。　　“你找我家老三啊？他去邻居家了，你先进屋等会，我让孩子去给你找。”

“好，谢谢。”

顾维客气的道谢，之后跟在男人的身后进了屋。　　相比于上一次来，屋内的状况有了变化。　　柜子上放的彩色电视机尤为醒目。　　一个大概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忘我的看着电视，连他们进来都没有丝毫反应。　　徐开松上前拍了他一把，“大宝，你去老楚家，把你三叔找回来，就说家里来人找他。”

大宝不是太情愿的应了一声，然后又边走边回头的看了电视两眼，才小跑的走了。　　“这孩子，看电视都入迷了。”

“小孩子都这样。”

“我是徐开林的大哥徐开松，你贵姓啊？”

“免贵姓顾。”

“啊，我听说过你，之前来过家里。”

徐开松急忙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半盒烟，冲顾维示意了一下。　　顾维摆了摆手，“谢谢，我不抽烟。”

徐开松对顾维好奇极了，“听说你是倒腾服装的？这玩意儿有卖手表挣钱吗？”

“应该没有。”

顾维从他的反应看出来，徐开林跟家里人也没有吐露手表的事。　　徐开松舔了一下香烟之后才用火柴点着了，“我觉得也是！但卖服装合法，没人抓啊！哎，我弟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顾维没注意对方抽的是什么烟，不过这劲儿还挺大，有些呛人，“听说了。”

“真坑人！我们家这年都没过好！他的对象也吹了！”

顾维已经从李斌那里听说了此事。　　所以没有丝毫意外。　　但是徐开林大哥的这个语气和表情，有点让他搞不懂，似乎有些惋惜。　　这种对象不吹，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幸好。　　俩人不尴不尬的闲聊了一会儿，徐开林就从外面跑回来了。　　“顾哥，你提前怎么不给我发电报或者打电话呢，我好去车站接你。”

顾维根本不是坐火车来的，哪里用得着接站。　　“我也是临时起意。再说又不是找不到，也不用次次都接，多麻烦。”

徐开林自然知道顾维过来找他要去看房子，窜回了另一个房间换衣裳。　　然后一起离开了。　　徐开松特别热情的一直跟到了大门外。　　直到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对方还站在原地。　　顾维转身回头，刚好看见了，随口问了一句，“你大哥跟你关系还行？”

徐开林嘲讽的笑了笑，“我们家的哥兄弟就那么回事吧。之前他接了我爸的班当了工人，我当知青从农村回城了挺瞧不上我的。后来看我自己瞎倒腾赚到钱了，跟他媳妇态度大转弯。我爸妈也是向着他，最后连老二超生的罚款都是我给出的……”　　顾维听得感叹不已。　　同时又觉得徐开林有些太重亲情和圣母。　　这种情况如果放到别人身上，很可能不会掏这笔钱。　　徐开林帮忙找到的能够过户的两套房子，分别是单位分的筒子楼和带小院的平房。　　两人先去了离得近的楼房。　　只见外墙红砖结构，有4层楼高。　　楼梯和走廊都在外侧。　　冬天的时候一定会很冷。　　顾维站在楼下，朝上面看去，露出了有点微妙的表情。　　因为外观看起来跟《夏洛特烦恼》电影里，马冬梅住的那个40平米小屋，基本上一模一样。　　不知道内部格局是不是也差不多。　　卖房子的是位退休的老人，他家的房子在三楼中间的位置。　　很快就闻讯赶来了。　　等一起上楼进屋看过以后，顾维也说不上多满意。　　房间的墙壁发黄，地上还是水泥的地面。　　绿色窗棂的窗户，玻璃还有一块破损。　　买下来以后，肯定要简单的收拾一下才能入住。　　但这个年代能够过户的房子真的太少了。　　而且房款讲价讲到了五千，并不算贵。　　所以，顾维十分神速痛快的就拍板买了。　　弄得房主和徐开林都有些吃惊。　　徐开林怕顾维一时冲动，之后再后悔，连忙把人拽去了一旁说话。　　“顾哥，你不再考虑考虑？买房子可是大事。我从想买房子到现在都几个月了，也没遇到特别可心的呢。”

顾维知道徐开林是一片好意，但是他们俩人的情况不一样。　　“不用考虑了，我觉得这房子就不错。”

“那好吧。”

徐开林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　　跟房主约定好了明天去办理过户的时间。　　顾维又让徐开林带着他去看了另一处平房。　　平房面积不大，独门独院。　　屋内老旧，还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不过，顾维相中了这个位置。　　印象中，以后会成为繁华地段。　　女房主要价三千块钱。　　最后便宜了一百块钱。　　同样，约好了时间，顾维为了感谢徐开林，特意请他去了饭店吃饭。　　等菜的间隙，徐开林感慨道，“顾哥，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买房子跟买菜一样，太雷厉风行了。”

虽然，他知道，财神爷又是倒腾手表，又是开服装店，手里绝对有钱。　　但这七八千块赚起来也需要时间啊。　　眼睛都不眨的说买就买了，那份豪横的气度，估计他这辈子坐飞机也赶不上。　　顾维正用茶水涮着杯子。　　闻言莞尔一笑，“其实我也没想到，只能说刚好碰到合适的，然后就买了。”

房子的事情能够办的如此顺利。　　顾维也非常高兴。　　他忍不住在心里想，如果到京城那边买四合院也这么容易和痛快就好了。　　那他一定会买上十套二十套的，等待以后房价暴涨。　　徐开林抱拳，“佩服。怪不得你能把买卖做得风生水起。顾哥，我得跟你学习。”

“你快别给我戴高帽了。”

顾维谦虚的说道，“只是性子急罢了。其实这样也不好，冲动是魔鬼，往往过后会容易后悔。”

因为心情好，等菜上来的同时，顾维还叫了一瓶白酒。　　两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聊，氛围不错。　　顾维感觉经过买房的事情，更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许是因为喝了酒，人容易变得感性。　　徐开林红着眼睛说道，“顾哥，我活的憋屈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当腰从小就不吃香，长大了也不招人待见。　　憋着一股气想要出人头地，干出个样来给瞧不起我的人看看。结果呢？妈的，差点被岳晓勇那个王八蛋给坑惨了，就这样，我要跟岳晓丽黄了，我家里大哥大嫂竟然还劝和……有时候我真想问问，到底谁跟谁是亲人！”

顾维听得皱起了眉头。　　此时心里有对徐开林的深深同情。　　也有对他家里人的鄙视。　　其实有些话，本来不想说的。　　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而且血浓于水，人家转过头很可能又亲如一家。　　但他这暴脾气，着实是有些忍不住了。　　“人生在世，亲人，并不一定是最亲的人。　　相反，很多朋友，邻居，甚至陌生人，都要比亲人更关心和爱护你。所以你没有必要把这件事看得过重。　　你越在意，越想付出，获得相应的回报，受到的伤害就越深。倒不如看开一点，先爱自己，再爱别人。”

徐开林怔愣住了。　　觉得财神爷这番话让他醍醐灌顶。　　“顾哥，你说的太好了！我晚些时候要拿笔写下来，时刻的提醒我自己！”

顾维见徐开林这般反应，颇为无奈的笑了。　　“嗯，我也是随口那么一说。”

他们的隔壁桌，坐着两个年轻人。　　其中那位古铜色皮肤，气质硬朗的男人，冲着顾维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他没想到，这位长得很精神的小伙子，竟然跟自己抱着一样的观点。　　他之前就是这么劝说妹妹的，先要爱自己，再去爱别人。　　也不知道那个小丫头是真听进去了，还是在敷衍自己。　　还有，那个臭小子何德何能被妹妹喜欢，竟然敢……　　另外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停下吃饭的动作，“衡哥？”

秦之衡收回视线，淡定的说道，“小刘，快点吃，饭后我们还得回宾馆抓紧把设计图弄出来。”

小刘连忙应道，“好的，衡哥。”

之后端起碗迅速的往嘴里扒拉饭菜。　　秦之衡吃饭的速度也不慢，却依然保持着优雅。　　还不时的关注那一桌的客人情况。　　顾维并不是太迟钝的人。　　他很快注意到了来自陌生人的频频注视。　　正有些讶异，两人并不认识。　　但瞧着这个男人却有几分面善。　　这时，对方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　　顾维也冲对方笑了笑。　　因为不喝酒，秦之衡两人比顾维他们更快吃完，先走了。　　顾维只把这个当成一个小插曲。　　也没有往心里去。　　不久之后，顾维跟徐开林用餐完毕也离开了。　　当走出了饭店门口的时候，顾维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徐开林喝的有些多，脸红脖子粗，走路还有些晃，但还算清醒。　　“顾哥，咱吃点凉快的去吧。”

省城的气温，到底比林区高一些。　　顾维其实穿的不多，但许是喝了酒，也感觉有些烧的慌。　　“好啊，正好醒醒酒。”

刚好他们在中央大街上找了一家饭店用餐，距离马迭尔宾馆不远。　　所以，两人慢悠悠的朝着那里走去。　　远远的，顾维就看到门口那里人头攒动，排队的人不少。　　从七八十年代开始，由于马迭尔冷饮厅太过有名，想要堂食很难找到位置。　　奶味浓醇的马迭尔冰棍，就渐渐成为了主打产品。　　相对于红肠，大列巴，这些方便带走的特产，马迭尔冰棍只能亲自过来品尝了。　　顾维上次带着顾建国他们过来游玩，特意进了店里面，点了冰糕、酸奶等明星冷饮，畅快的大快朵颐了一番。　　现在他跟徐开林两个大男人，就没有进店里的必要了，只打算买几根马迭尔冰棍。　　结果，两人刚刚走近，就在排队的人里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正是徐开林的前女友岳晓丽。　　顾维虽然跟这个姑娘只见过两面，也没有说过话，却记得她的长相。　　但绝对不是好的印象。　　因此，顾维很快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卖冰棍的售货员。　　徐开林恨极了岳晓丽以及岳家人。　　猛然之间碰到了，表情肯定没有管理好，有些狰狞。　　岳晓丽咬了咬下唇，从排队的人里走出来，先是瞄了瞄站在徐开林身旁的那道英俊身影，之后才有些歉意幽怨的盯着徐开林。　　“你还在怪我？”

徐开林冷嗤了一声，“你说呢？设身处地的想，这事要是发生在你头上，你会怎么样？感恩戴德，给人磕一个？”

岳晓丽气的胸口起伏，说起这个她还觉得委屈呢。　　“你说话别那么难听行不行？这事是我小弟做的不对，那也是没办法呀。而且，又不是我……”　　徐开林粗暴的打断她，“行了！大庭广众之下，我也不愿意跟你去扯这些！反正咱们都分了，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见面别说话！”

岳晓丽又羞又愤，“这些话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就当我那么多年喂了狗！”

说完狠狠的跺了一下脚，然后跑走了。　　徐开林怒视着她的背影，心里也不好受。　　但很快想到身旁还有财神爷，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顾哥，真丢人，又让你见笑了。”

顾维亲眼围观了分手后的撕逼。　　其实比那些看热闹的人，要多一些尴尬。　　不过只要他不表现出来，旁人就不知道。　　“没关系。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有时把话说开了也好。”

“是的。”

徐开林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两人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　　也加入了长长的排队队伍。　　卖冰棍的售货员速度极快，因此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徐开林抢着付钱买了四根，一共花了两块钱。　　顾维他们两个人一人两根分了。　　等吃完了以后，不但感觉嘴里带着浓郁的奶味，弄了一个透心凉，同时也醒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