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白子缓缓落在棋盘的左上角,对手投子认输。 对面的两位男生一脸失落,北原贤人挺直腰杆,活动了几下肩膀,舒展身子,然后举手示意。 巡场裁判迅速走过来,数目,判胜负,然后记录下结果:黑胜四十三目半,中盘屠龙胜。 裁判在数目的工夫,北原贤人瞥了眼又开始犯迷糊的相武葵。 屠龙非他本意,主要是相武葵的棋风,偏向宇宙流,喜欢围大模样,然后守株待兔,静等对手落子打入进己方阵势,然后就是一场残酷无情的围追绞杀。 即使对手侥幸逃过一劫,狼狈的就地做活,但己方通过封锁对方子力,已经攻击得利,于棋盘它处,又形成了厚势和大模样,又可以拿来做很多文章。 如此生生不息,借攻取胜,就是宇宙流的精髓所在,本质是一种极重杀伐的棋风。 当初那位手里攥着九个世界冠军,被韩棒捧成“围棋皇帝”的曹薰铉,他面对武宫爷爷时,就是这样割须弃袍的狼狈输棋方式,战绩惨淡丢人 对面的两位男生,还是一脸失落的样子,一直没缓过劲。 看样子输掉这一场比赛,没拿到积分,对他们的最终去留,影响很大。 北原贤人也没开口客套什么,这两位碰上他,只能说运气太差。 现在还剩下的参赛者们,心里都门清,一位职业九段棋士的儿子来参加比赛,谁遇上就算谁倒霉吧,没救了。 北原贤人用胳膊肘轻碰了下相武葵,提醒她走人,别发呆了。 离开对局大厅,北原贤人先去领手机。 按亮屏幕,他略微看了下消息通知,武宫爷爷竟然来了棋院,还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让他下完棋后,去一趟棋院的“围棋殿堂”。 围棋殿堂? 北原贤人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头脑。 为什么要去哪。 东京棋院的围棋殿堂,里面挂着许多历史人物的浮雕像,他们皆是对围棋史和围棋活动的普及与发展作出过杰出贡献的人物。 不是篮球名人堂那种形式,东京棋院的围棋殿堂里面,住的人都是“历史人物”。 他转头说道:“相武同学,我带你在棋院逛一逛?高梨同学也在那。”
相武葵小脸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她听没听清楚, 像是追着鸭妈妈的小鸭子,相武葵小脸迷糊的只管跟在北原贤人屁股后面,也不管去哪。 走几步,北原贤人就回头看看,生怕那个“小迷糊”走丢。 他回过头,继续前面领路,内心轻叹了一声,相武葵如果一直这股迷糊劲,以后可该怎么办。 他要是也有一个这种女儿,以后真能愁死他。 拐过几个楼梯转角,抵达围棋殿堂。 武宫爷爷早已负手站在门口等候。 武宫秀树微微点头示意,接着看向北原身后的“小迷糊”。 她可能是在复盘思考?......武宫秀树没有开口打扰,他转身走进室内,北原贤人也跟着进屋。 一进门,就看到高梨絮风神思好奇的游览各个浮雕像,等看到他进门,高梨侧过身,北原贤人先说道:“比赛顺利通过。”
说完,他又看向武宫爷爷,心里比较疑惑,武宫爷爷把他叫来了,也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武宫爷爷仍旧在微笑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去看一看那些浮雕。 北原贤人心里也犯迷糊,只好转头去看浮雕像。 第一位是肥头大脑的男人,他是德川家康,幕府将军。 就是他创建了“本因坊”家族,而到了现代,本因坊这个名号,成为了三大头衔战的其中一项。 后面的浮雕人物,依次有:一世本因坊算砂、四世本因坊道策、本因坊秀策...... “咦,这个人是......”高梨絮风望着一个面容坚毅的人物浮雕,神思十分不解。 她微微弯下腰,瞧着浮雕像下的姓名,汉语不太流利的念道:“Chen。”
前面的历史人物她都知道,祖母给她讲述过相关的围棋历史,但这一位是谁? 北原贤人闻声看去,这位伟人的浮雕像,他可太熟悉了。 武宫秀树笑道:“这位可是大人物,他对围棋在世界上的传播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伟大贡献。”
“现在的每一位棋士,他们可以在国际舞台上与天下高手们一较高低,都应该要感谢他。”
北原贤人暗暗点头。 他说过一句深刻之言——国运衰,棋运衰;国运兴,棋运兴。 后来的世事发展,也恰恰印证了这一句话。 “高梨小同学,你听说过NEC中日围棋擂台赛吗?它就是那个时代的一个例子产物。”
高梨絮风听得很认真,她想了想,说道: “小时候,祖母给我讲过NEC中日擂台赛,我记得武宫爷爷也参加过,还是与聂棋圣对阵?”
北原贤人点头说道:“那一场被称为世纪之战,我现在都能摆出棋谱。”
当时,燕京体院馆的2000张门票顷刻告罄,中央台进行进行了五小时的转播。 当时,武宫秀树蝉联富士通杯冠军,拿到围棋历史上的第二个世界冠军。 状态正处于最巅峰期的武宫秀树,凭借执白“自然流”,执黑“宇宙流”,他几乎成了当时世界人气最高的棋士,就是这样的背景下,武宫秀树碰到了在上一届擂台赛中,发挥神勇的聂棋圣。 武宫秀树笑了笑,追忆道: “我第一次参加擂台赛就输给了聂君,往后的几次擂台赛,我碰到他也都是输棋......总感觉好像每一次,我们都是排队被那位‘擂台神话’给击垮,聂君他总能在不可能中,创造一次又一次的奇迹大逆转。”
“而且聂君有先天性的心脏疾病,往往在复杂的中盘战斗时,他的体力就难以为继,缺氧导致头眼昏花,记得有一次擂台赛,聂君连斩几将,攻至我们主帅帐下时,已经体力不支,身体抱恙,他不得不佩戴吸氧面罩,硬撑着伤病进行对弈,如此,他竟然还能战胜藤泽棋圣,我很是佩服。”
话里有点捧人的意思,北原贤人知道,武宫爷爷与聂棋圣其实私交甚好,而且武宫爷爷与大多数棋士们时刻保持谦逊态度的性格有所不同。 当初第一届富士通杯开始前,有记者问武宫秀树,预期目标是第几,武宫秀树豪迈直言:“当个世界第一棋士,我最看好!”
寻常人说这种话,话语总是显得傲慢,但武宫爷爷年轻时的性格,就是如此豪迈奔放,快意人间,非常潇洒,否则又怎会下出宇宙流这样天马行空、气势磅礴的超级大模样构思。 那是仅属于武宫秀树,才敢下出来的惊人围棋,哪怕时至今日,也无人敢模仿他的做法。 试问哪位职业棋士,他胆敢在自己的围棋生涯中,在任何大小赛事中,几十年间,只专情于一种布局方式? 答案一定是无人敢做——因为怕被对手逮住研究,不仅输了比赛,还失了荣誉头衔,也没了冠军奖金,最后还要遭受诽议,更丢了脸面——只有武宫秀树敢为! 后来也正如武宫秀树的豪言壮志,他成功夺得围棋历史上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后来又蝉联第二个世界冠军,向全世界彻底证明了自己理想主义者的宇宙流布局。 目光停留在一座头发稀疏的男人的浮雕像上——这是他的师父,木谷实——武宫秀树眼神仿佛在着追忆什么,片刻,他缓缓侧身。 “北原君,看完了吗,再随我去一趟幽玄之间。”
北原贤人脑子还稀里糊涂呢,哪明白武宫爷爷究竟想他让看啥,他赶紧应了一声,随上步伐。 幽玄之间,这是无数职业棋士梦寐以求的圣地。 岛国的职业棋士,渴望跪坐在幽玄之间的软蒲团上,一举夺得载入围棋史册的大头衔名誉。 而中韩两国的职业棋士,同样也眼馋极了,可以下最舒服的“美食棋”,赚最丰厚的围棋赛事奖金,顺便还能做一个名头响亮的“大艺术家”。 棋院的工作人员开启幽玄之间的袄门,高梨絮风脱下鞋子,好奇地迈进幽玄之间。 她左张右望,原来这就是幽玄之间。 其实与寻常的和室也差不多是寻常的和风装潢,布置也非常简单,只是风格更加古典一些罢了,清淡的色彩搭配看起来很舒服。 房间正中摆着一台棋墩,而棋墩两边,各有一个长了靠背的软蒲团。 高梨絮风又转向中间棋墩的上手位置。 那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粗重浓墨的字贴,写着“深奥幽玄”。 这个她知道,这幅字帖“深奥幽玄”是川端康成写下的。 相武葵站在门口,她探头瞅了几眼室内,没多大兴趣,继续开始小脸犯迷糊。 北原贤人也脱下鞋子,迈进幽玄之间。 他站在棋墩前,眼睛凝视着棋墩的下手位置,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武宫爷爷感慨的声音传来: “北原君,我希望未来,你也能坐在这间屋子里。”
“名人战还有不到两个月,这是你秣兵历马的一次机会,就用这一次机会,展现你围棋的才能吧。”
北原贤人慢慢回过神。 他终于理解了,武宫爷爷为什么要让他去围棋殿堂,又忽然领他来幽玄之间。 原来是想激发他的斗志。 正在游逛的高梨絮风脚步一滞,转过头,惊讶又诧异的看向北原、 北原同学想参加名人头衔战!? “我知道了。”
北原贤人呼出一口气,说道。 他再次凝视向棋墩的下手位置。 北原贤人沉思时,仿佛眼前的光景,突然恍惚了一瞬。 有一瞬间,他脑海闪过一副幻象。 一位年轻的新锐挑战者,他就端坐在棋墩的下手位置,眼睛里充满希望与拼搏,而年轻挑战者的对面,井山棋圣神情肃穆,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深奥幽玄”。 北原贤人慢慢回过神。 他收回视线,心间思绪翻涌。 而结果,他已经知悉。 一位初出茅庐的新晋职业棋士,向大满贯的井山棋圣发起名人头衔挑战,最后,差一点成为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