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于刨根问底,外公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外公呷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道:“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反正你现在没有工作,不如从明天起,你搬我这来,先给姥爷打工,帮我完成一个心愿,我从头开始为你讲。”
我说:“有什么心愿,让我做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帮您做事是外孙应该应分的,怎么能说是打工呢?”
“不让你白做事,姥爷给你工钱。”
“帮您做事,您还给我工钱,真的假的?”
我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只是没把外公当外人,有得钱赚,就有动力,帮外公做事,比伸手向他老人家要钱花或者平白无故接受他的馈赠体面得多,何乐而不为?既然已经知道了与外公的关系,我发觉我的称呼有问题,于是趁外公还没有开口,我怯怯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该改口称呼您爷爷了?”
听我这样一说,我一直称呼外公的爷爷明显有些激动,虽然看上去依然沉稳,我却看到他那双沧桑的老眼有些许红润和泪光。“叫啥还不都一样,叫爷爷我也不能多长二斤肉,还叫姥爷吧,都已经习惯了,也免得让外人猜测笑话。”
外公又抿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肉,接着伤感地说道:“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说不上哪一天眼睛就闭上了。想想这辈子,也知足了。大风大浪没赶上,风风雨雨经历不少,没有惊天动地,也算有些阅历,很多事和道理应该让你们后人知晓,不要忘本,也应该让你们理解和感悟,不要走错了路。“所以,我一直有个心愿,想把过去几十年的经历整理一下,写成一本书,算不上家族史,只能说是家事。“这几年,我没事的时候在本本上记录了一些回忆,很凌乱,想让你帮我理出个头绪来,再润色润色,写成故事也好,小说也罢,留给后人品评,也算我没有白活一回,将来走了也能瞑目。”
“这事我看行,我一定帮姥爷完成心愿。”
我一听给外公打工是这份工作,我没有犹豫,立马答应下来。我平时一向喜欢舞文弄墨,早有写小说的冲动,但苦于没有素材,如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网络上,年代小说很火,但是多数是重生、穿越之类,自带空间和金手指的,读者很多,总觉得缺少些底蕴,而外公的故事想必一定精彩,别的不说,单“爸爸的爸爸叫外公”这一说,就足够有料。长话短说,从第二天起,我就搬到外公家住下来,每天听外公给我讲他过去的事情,有时也与外公一起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电影,恶补一下时代场景和风土人情。外公的收藏很多,都是东北农村的民俗物件,对我写外公的家事很有帮助,尤其是外公零零散散的日记,装满了一箱子,足够我探秘发挥的。我很兴奋,更让我兴奋的,外公当着我的面,居然搬出了两个精美的紫檀木匣,打开一看,金光闪闪,每个匣子里面竟然都装着二十根金条。外公说:“这是祖上留下的,一共四十根,原打算用这笔钱为老家做点有益的事情,回馈父老乡亲,可是,现在老家的土地都被征用了,当初的父老乡亲走的走,散的散,老家没了,只剩下梦了。“这四十根金条本来应该我和哥哥姐姐们平分,他们喜欢现金,我还有这个条件,就给了他们现金,东西我留下了,这里面包含太多苦难、伤心和眼泪,将来我就把它留给你做个纪念,当成传家宝吧,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变现。”
我没有听错吧?外公是说,将来留给我做个纪念?那可是四十根金条,而且全是十两重九七八足金的大黄鱼!!!我是学金融的,脑海里立刻开始换算,按照当前的黄金价格418元/克,四十根十两足金是20000克,价值863万元。我虽然不特别爱财,但还是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此刻,我装作一本正经的镇静,不敢再询问外公证实他说出的话是不是醉话。这时,就听外公问道:“现在写文章一般稿费怎么算,多少钱?”
“您这是什么意思?干嘛要问这个?”
我很好奇外公的问话。“我想知道,别说你不知道。”
外公说这话时,就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卸掉了一个包袱,显得格外轻松。“这个不好说,有自费出书的,不仅一分钱稿费拿不到,还可能倒搭进去几万十几万元买书号和支付首印费。网络上也有不少用爱发电写网文的,写了几万几十万上百万字,可能每天也就收到几分几毛钱稿费。”
“别跟我说这些杨白劳的事,你就说稿费怎么个算法,最多是多少?”
“现在写网文的,买断的话,一般稿费都是按千字计算,最多有宣传千字千元的,不过那只是噱头,估计没有谁能够触摸到那个天花板。”
“谁说没人触摸到,小子,你好好给我写,就按千字千元,你写多少字我给你多少钱。”
惊喜一个接一个,外公的话又让人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外公的话既已出口是绝不会收回的,看来,这是真的。我估计写外公经历的往事和家事,怎么也得二百万字,这样算来稿费就是二百万,加上两箱金条的价值,年纪轻轻的我岂不真成了千万富豪?我怎么感觉天上掉馅饼了,不,是金饼,足以把我砸晕,砸进地下。“外公,您别这样惯着我好不好,我有点儿晕了受不了。”
我叫习惯了,还是称呼爷爷为外公。“不惯着你我惯着谁?你说说,我惯着谁?”
我一想也是,外公是我亲爷爷,我是他的嫡孙,是他第三代唯一法定继承人。当然,我还有一位舅舅,舅舅家也有表妹,但他们好像没有继承资格。我没再乱说话,就听外公若有所思道:“没有钱不行,钱多了也实在没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买不来长生,也买不回过去。”
“您的钱都是您辛辛苦苦打拼挣来的,我何德何能,不能就这样说给我就给我呀?”
我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我这辈子,辛苦打拼不假,可不全是为了挣钱,我会慢慢跟你讲,等你把这本书写完,你就全懂了。”
外公接着说道,“只要你不胡乱花钱,能把钱用到正地方,别被金钱诱惑和腐蚀,该干啥干啥,别成为它的奴隶就行。”
就这样,外公开始从头给我讲起了他所经历的六十年来的往事。听外公讲述,我开始并不适应,可是,听着听着,加之阅读外公写的零散回忆,还有看那些陈年老电影,我的灵魂仿佛真的穿越到了一个远去的年代,来到了东北长白山余脉和松辽平原接壤的一个叫七星镇北斗村万宝屯的地方,那里就是外公的梦里老家。我满脑子里都是外公所经历的过去,一幕幕,一桩桩往事就在眼前,犹如身临其境。外公的梦里老家,恬静伴随着惆怅,淳朴也有忧伤,毛驴拉磨的日子,善良里也能生出许多是非和荒唐。外公过去所经历的很多事既让人忍俊不禁,又让人思索遐想。品一品滋味,就像是东北猪肉、酸菜炖粉条的味道,那味道是黑土地上特有的土色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