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倔子一听牤子想盖新房,想都不想,不容分说,顿时火冒三丈。“你想得美,天上掉馅饼也轮不到你,你拿什么给我盖房?拿嘴盖呀,你那张嘴能当椽子还是能当檩子?我看你是黄嘴丫子没退净,不知天高地厚,赶紧给我上去弄好,弄不好,房子倒了,我让你们住露天地。”
牤子知道爹的倔脾气,他忍着性子说:“护林员说了,到后山挖坑栽树能换木头,我明天就和哥一起去。”
大倔子一听这话,脾气更大了,大有要动武的架势:“换几根木头就能盖房子吗?你特么的想一出是一出,也特么的不照一照镜子,自己半斤八两不知道吗?就凭你还想盖房子?盖个狗窝还差不多,赶紧给我干活!”
大憨开始犹豫,用眼睛瞧着牤子。牤子和爹爹赌气说:“愿意干你们干,我不管,我就要盖房子,你看我能不能盖起来?!”
大倔子开始发起了脾气:“你有种,你给我上一边盖去,别在这吹牛,妈了个巴子的,要盖房,你就给我滚出去!”
这时,院子里的大黄狗可能感觉到这爷俩的气氛不对,冲着大倔子“汪!汪!汪!”
叫几声,替牤子鸣不平,表示强烈抗议。牤子娘听见屋外爷俩争吵,不知所为何事,赶紧走出房门,查看究竟。她看见大倔子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问道:“你们爷俩,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吵吵闹闹,也不怕邻居们笑话,牤子,你爹脾气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他没老没少的生哪门子气呀?”
大倔子转圈找着打人的家什,眼看他操起一根木棒,还是大黄狗眼疾腿快,冲上去就把木棒抢了下来,大倔子气得想对大黄动武,大黄机灵得早躲向了牤子一边。这时,大倔子对着牤子暴跳如雷:“你特么给我滚!滚!滚得越远越好!”
牤子也不甘示弱,赌气说:“滚就滚!”
说着,牤子拿起农具,头也不回,没吃早饭就走出了家门。大黄追赶出来,咬着他的裤脚往回牵扯,牤子回头对大黄吼道:“没你的事,回去!”
大黄无奈,只好悻悻地站在那儿看着主人赌气离开。牤子不是有意和爹怄气,他只是在想,人活着不能让尿憋死,不能等屎堵到腚门了才想起找茅房。这话虽说是粗话,但是话糙理不糙,凭谁想都是这个理。大倔子还在院子里嚷着骂着:“你特么有种,就永远也别回来,我特么没你这个孽障,就凭你特么能盖起房子,我特么‘何’字倒着写!”
大憨和牤子娘知道大倔子的脾气,劝是无用的,更不能借着他在气头上插嘴,否则,这时候大倔子逮谁跟谁来,只好不去理会他,任由他骂去。大倔子怎么骂也没有人理会,家里的大黄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思,主人生气了,它大概是想安慰安慰他,讨好一下主人,所以围前围后的。谁知大倔子偏不领情,拽过一个木棒狠狠地打在了狗的身上,打得大黄委屈得嗷嗷直叫。这真是,大倔子倔起来,狗拿他都没有办法。屯里人说大倔子天生就是这倔脾气,其实哪有这个道理。人的性格和脾气都是环境促成的。大倔子在家说一不二,因为他是丈夫,是父亲,家里人敬他、惧他。在幸福屯里,乡亲们知道他一条道跑到黑,认准死理拗到底,谁也不和他一般见识。时间长了,大倔子自然而然这倔脾气就惯出来了。且说,牤子走到院外,还能听到爹的喊骂声,他感到特别委屈和窝火。牤子知道爹说的不无道理,凭他家现在的条件盖房子实在是不现实,可是不盖房子,这破旧不堪的房子又没法住,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死捱硬靠就永远没着落。牤子想,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爹如此保守,顽固,跟他讲不通道理,那就只能用事实证明给他看。离上工时间还早,牤子也没有走远,就在院外转悠着。燕子在眼前飞来飞去,他很羡慕,燕子衔着春泥筑巢,不仅仅因为它是能工巧匠,更主要原因是他们不辞辛苦。这时,他的目光扫过各家那大大小小的柴禾垛,忽然,他想通了一个道理:柴禾放在那儿永远是柴禾,只有点燃它才能成为熊熊烟火。人不能白长脑袋,也不能空有一身力气。牤子想通了,没有丝毫气馁。且说,屯子里谁家有事,总是瞒不过左右邻居,何况刚才大倔子在院里暴跳如雷。小梅妈一大早就在自家院子里忙活,何家一早发生的口角她听得一清二楚。看到牤子被他爹大倔子撵出家门,小梅妈也来到院外,明里是出来抱柴禾,实为有意想问个究竟,顺便也劝一劝牤子。以往,牤子每次上工或从社里回来,经过小梅家的时候,总是习惯往院里张望一眼。他希望能看到小梅,看到小梅俊俏的模样,更希望小梅也能看到他,然后对他腼腆一笑。最好能听到小梅叫他一声牤子哥,那样,他一整天都会美滋滋的,干起活来特别起劲。可是今天不同,他故意避开小梅家门口,他不想让小梅看到他被父亲骂出家门赌气的样子。小梅妈在院外看到牤子离他挺远,就喊道:“牤子,过来,婶找你有事。”
牤子看见小梅妈站在柴禾垛前喊他,躲是躲不过去了,就硬着头皮走到她跟前。小梅妈放下柴禾直起身问:“牤子呀,你爹又是因为啥事儿生那么大气,你惹着他了?”
“婶,我没想惹他,我家房子破得不行了,我说要盖新房子,他就跟我翻脸。”
“是这么回事呀,你家房子是该翻盖,眼瞅着你们哥俩都不小了,这以后倘若谁家姑娘嫁给你们家,就是姑娘不要求有个像样的房子,也总得有住的地方吧?总不能老少都挤在那一个破屋子里,就南北两个小炕,怎么住?这事你没错,婶支持你,可是盖房子不是心血来潮的事,不是你想盖就能盖成的,婶劝你别跟你爹一般见识,找机会好好跟他说,这事还是得他拿主意,靠你一个人也没长八只手,怎么盖呀?”
“那我也要盖,我爹那倔脾气,不指望他能答应,我只能用事实证明给他看。婶儿,你快忙吧,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你上哪去?是不是还没吃早饭呢?”
“没事,少吃一顿饭饿不死人。”
“那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能行,快,跟我进屋,今天是星期天,小梅在家,让她给你弄点吃的。”
“谢谢婶,不用。”
“什么不用,跟婶客气啥,没谁吃的还能没你吃的。”
小梅妈拽着牤子说,“锅里有我蒸的发糕,还有婆婆丁(蒲公英)蘸酱。”
牤子坚持不进院子,小梅妈又不肯让牤子走,两人正僵持在大门口。这时,小梅穿着绿上衣,带着套袖,挑着水桶走了出来。原来,小梅站在自家房门边,早听见了妈妈和牤子哥说话,虽然听不大清楚,但是听明白了意思。她佩服牤子哥,好男人就应该这样,啥事自己拿主意,敢作敢为敢担当。见牤子哥说啥也不进她家院子,她灵机一动,找出扁担挑起水桶就大大方方走了出来。这幸福屯里,牤子谁也不怕,说话一言九鼎,办事雷厉风行。别看他年纪轻轻,社员们男女老少都很服他。可是,牤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见到小梅就难为情。牤子见小梅出来,眼睛不敢迎面看,脸也不知往哪藏,只感觉一股少女的气息袭来,小梅已站在他身旁。只听见小梅煞有介事地说:“牤子哥,我一会儿要洗衣服,你要是不忙,麻烦你帮忙挑一挑水行吗?”
从小到大,只要小梅发话,在牤子面前比军令都好使,别说让他挑水,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牤子一听小梅让他挑水,心里顿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马上从小梅手中接过扁担。小梅冲着妈妈挤弄一下眼睛,妈妈当然心领神会,牤子也不傻,心里明白这是小梅的一番苦心。小梅妈笑着说:“这下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挑水就给我挑满缸,我再让小梅给你煮两个咸鸭蛋,犒劳犒劳你。”
牤子不好意思,挑起水桶就走。牤子家的大黄狗不知啥时候跑了出来,围前围后地跟着牤子,好像是有意向他诉说刚才无缘无故挨主人打的委屈。牤子挑着一担水回来,大黄也想跟着进了小梅家院子,牤子冲着大黄一瞪眼说:“站这儿,别跟着我。”
那条狗听懂了似的,立刻停在了大门口,只是心里不明白主人干嘛不让它进院子,总得给它点儿吃的吧?它开始“汪!汪!汪!”
叫了。叶家的厨房,小梅用西屋的小锅炤从新生了火,正在为牤子哥煮咸鸭蛋。牤子往水缸里倒完两桶水,正准备去挑第二趟,刚一起身,小梅递给他一个苞米面贴饼,那贴饼显然是火大贴糊的一个。牤子接过来就咬了一口。小梅笑了:“不是给你的,昨天吃剩的,都馊了,是让你给大黄的。”
牤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小梅:“早说呀。”
“我还没等说,你就吃上了,饿了,你先吃饭,一会儿再挑水也不迟。”
看着牤子一口下去吃得满嘴黑黑的,小梅赶紧拿过一条湿毛巾,递给牤子哥。瞬间,两个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又顿时离开,那感觉让两个妙龄男女的脸儿发烧,神儿发慌,心儿发跳。